“溫家寶不能清楚解釋就該辭職”

《明鏡》記者范方華／溫家寶律師駁斥《紐約時報》報導的聲明，贏得了肯定的掌聲，但也招來質疑的聲音。紐約律師李進進對《明鏡》指出，這份律師聲明沒有意義，因為當事人並未自己回答問題，如果溫家寶不能清楚答覆《紐約時報》提出的疑點，就應該辭職。紐約市立大學皇后學院政治學教授孫雁則對《明鏡》說，只要有權，不論本人是否願意和參與，他的家族都會輕易占上便宜，如果領導人默允親屬經商， 實際上就是允許腐敗。

當事人不見了？

《紐約時報》有關溫家財產的報導震撼國際後，北京律師白濤、王衛東10月27日以溫家寶家人的名義發出聲明，強調《紐約時報》關於溫家寶家人及親友擁有鉅額隱祕財產的報導不實，溫家寶家人有的沒有從事經營活動，即使有的有，也沒有從事任何非法經營活動，未持任何公司股份，溫家寶母親除工資及退休金外，無其他任何收入和財產，而溫家寶從未在家人的經營活動中起到任何作用，他的親屬，以及這些親屬的朋友、同事的一切經營活動均由他們本人負責，聲明說，將對《紐約時報》保留追究其法律責任的權利。
這份聲明對紐約律師李進進來說，不具意義，因為事件當事人並未親自站出來說明。“遇到大事情，應該由當事人來回覆，尤其一些事實問題，應該由當事人自己回答，所以溫家寶講了什麼、他的家人講了什麼，律師的回覆沒有意義，律師當然可以講，但如果講錯了，誰負責？”

李進進回憶，90年代剛在美國做律師的時候，曾有一個要求上訴委員會重開的案子被駁回，理由是他寫的申請缺乏當事人的自己的證詞或聲明。從此之後，每個申請李進進都附有當事人的證詞或聲明。他也理解到為什麼律師的聲明不能代替當事人的聲明：律師所寫的聲明的責任，不能有當事人來負；所以律師關於一些事實聲明，比如有沒有貪污多少錢，沒有實際意義。貪沒貪多少錢，要當事人自己講。

而溫家寶家人的聲明就見不到當事人自己陳述的地方。“在美國，這樣的聲明沒有法律效益，把它提交到法庭，法庭不會承認的，因為事實部分必須由當事人自己回答；就像警察辦案，他會審訊律師，還是審訊當事人？”李進進問。

聲明還有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地方。“律師的聲明本身有很大的缺陷，它到底代表誰並不清楚。”李進進對《明鏡》表示，聲明說代表溫家寶的家人，但報導涉及的包括溫家寶在內至少有7人：溫家寶、溫家寶夫人張培莉、一對兒女溫雲松和温如春、小舅子張劍鳴和張劍鹍、弟弟溫家宏、母親楊志雲，聲明是否代表所有的人？所有人都授權給律師了嗎？

此外，溫家寶作為國家總理，與這些人都有利益衝突，李進進認為他應該和這些人切割，但現在卻把他與所有其他人都合在一起談了。這些當事人之間也有利益衝突，律師不應該隨便就代表一個有利益衝突的團體，這一切都意味著這是個政治行為。

對於封鎖《紐約時報》的報導，李進進也認為不可取。“中國政府應該全面公開消息，讓大家去判斷，把它封鎖是不對的。”

《紐約時報》沒說溫家寶貪腐

除了律師聲明外，明鏡新聞網引述消息人士的話指出，溫家寶就該報導做出了四點回應︰第一，他家人沒有從事任何不合法的商業行為；第二，《紐約時報》披露他們家族擁有170億人民幣根本不存在；第三，凡有關家人都應該就此公開澄清，並接受工商、財務和司法的調查和審計，並承擔責任；第四，其他親屬、“朋友”、“同事”應該對他們自己的商業服務承擔責任。

李進進對《明鏡》表示，否認170億人民幣的資產是一種很滑稽的否認，等於沒有說到重點，因為雖然否認170億的存在，那是否存在120億？是否存在80億？所以又到底有沒有資產？有多少資產？這些都應該公開。

根據中國統計局的數據，2011年中國人均GDP達5432美元，李進進問，相較之下，一個總理的資產如果有幾千萬美元，已經是很高的數字了，如果像彭博，過去是生意人，有鉅額資產很正常，但溫家寶過去並非資本家。

更重要的是，這些財產是如何獲得的。李進進對《明鏡》表示，《紐約時報》其實沒有針對溫家寶本人指控他貪腐，甚至還有正面的語言，報導引用維基解密裡一份對美國國務院的電文，顯示溫家寶對其親屬的商業交易有所了解，且相當不滿。

李進進認為，《紐約時報》的報導僅說了一個事實，就是在溫家寶家人的名下有鉅額資產，但沒有說是合法得到還是非法得到，這點和薄熙來等其他案件有很大的區別，後者牽涉貪腐，有行賄、受賄的行為，但前者是指通過公司的股份而擁有資產，資產來源是否具有合法性，是另一回事。

“這件事的合法性非常不明確，所以問題在於什麼是合法性，他們是通過正當法律程序獲得某一公司的股份嗎？若只是如此，溫家寶和他家人都沒問題。” 李進進對《明鏡》說，但現在的問題是，總理家屬為什麼可以“合法”得到這麼多資產？是不是他的家人利用溫家寶的職位，在其中獲利？有沒有通過內部消息獲得資產？“比如美國SEC（證券交易委員會）的管理非常嚴格，一個公司的買賣，如果內部的人把消息通報給外部的人，就是犯罪行為。”

不能清楚答覆就該辭職

由於牽涉到國家整體形象，李進進認為中國政府也應該有所表示。“遇到這樣大的事、遇到這樣的國際指控，必須有正當的回應，這涉及到中國政府的形象，政府也應該出面回答，表達自己的立場和一個對國際社會和自己老百姓一個負責任的態度，總理家人被指不當得利27億美元，但到目前為止，中國政府沒有任何反應。”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洪磊10月26日在例行記者會上回應對《紐約時報》報導的提問時，表示“溫家寶總理的家人已經授權律師發佈了一項聲明，並將繼續澄清《紐約時報》的部分錯誤報道”、“世界上總有些聲音不希望看到中國發展強大，他們別具用心抹黑中國和中國領導人，借此散佈不穩定的訊息”。

但李進進認為，外交部的反駁不是一個恰當的回應，因為只是回別人的提問。中國總理辦公室應該主動進行答覆，好比溫家寶所回應的四點，就應該利用政府公告來發佈。“一個非公眾人物，可以不理睬對他的指控，除非到了法律訴訟的程序，但溫家寶不應該不理睬。”

因此，對於某些人認為溫家寶通過私人律師來答覆此議題，是一種進步，李進進不能認同。“通過律師來證明資產的合法性，是很荒唐的事。這不是進步，他是國家總理，代表國家，他的問題涉及到國家整體形象，遇到這樣大問題就該答覆，如果他不能正確面對這個問題、清楚答覆這個問題，就應該辭職。”

李進進對《明鏡》表示，一些海外中文媒體的報導，似乎都意圖在保護溫家寶，把中國未來改革的希望寄託在某一個人身上，這種作法並不妥當。一個人有問題，就是有問題，該辭職就辭職，不管他在政治上有多少貢獻；不能因為一個人在政治上的態度，而淡化、犧牲了法律的原則，這樣的原則就是一個國家的領導人物和其家人，不能利用職權來獲得利益。國家如果僅想依賴一個人往前走，是不現實的。

“對於溫家寶的問題，不是辯不辯護的問題，而是講清楚、透明的問題，必須讓老百姓瞭解。”李進進說。

那些收入其實就是合法的腐敗

研究廉政議題的紐約市立大學皇后學院政治學教授孫雁，則從利益衝突和政改的角度來看這件事。她對《明鏡》指出，中國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傳統文化根深蒂固，只要有權，不論他本人是否願意和參與，他的家族都會輕易占上便宜，如政府訂單、 政府壟斷、 超正常的投資回收、為外企做中國高級代理…… 等等。

因此，孫雁表示， 凡是領導的親屬經商， 必然是腐敗的，除非親屬隱名匿姓， 並嚴格掩飾家庭背景。如果領導人默允親屬經商， 實際上就是允許腐敗， 這一點中央領導，包括溫家寶本人， 好像還意識不到， 溫家寶家屬律師的聲明中還說收入是合法的， 其實就是合法的腐敗.。

孫雁對《明鏡》解釋，89年天安門事件前的學生游行， 就是針對當時的官員和官子弟利用權利進行的官倒行為，當時的這種腐敗也是合法的。 六四後中央曾發令禁止官員和官子弟經商， 但92年全面市場經濟以後， 他們的經商活動變本加厲了。

“其實， 所有前任和現任官員的配偶和子弟，尤其高層的， 在現階段中國法治不健全的情況下， 都應該被禁止經商， 尤其是參與國企的經營。 國外叫利益衝突，這是 一個很基本的反腐概念。”孫雁強調。

中國政府對此次事件的處理方式，也反映了政改議題。孫雁認為， 多黨制及普選也許一時在中國實行有困難，但另一些措施，如公民和媒體有自由批評監督政府、 人人平等的法治、 由獨立審計機構監督的官員財產公布等，都是可以著手推行的。

“ 比如， 如果真正有政改的概念， 首先就不該將《紐約時報》和彭博網封掉，這一封， 喊什麼政改都無力了。 其二， 啟用律師反駁紐時， 是很好的講法律的行為， 但是 也應該給所有的公民同樣的權利， 包括執政黨假定有罪的人。 其三， 在調查和懲治官員腐敗上有選擇的行為,，也是拿法治和公平開玩笑。 ”

孫雁對《明鏡》表示，政改是假，人治是真，這就是為什麼薄熙來案明顯是政治鬥爭的工具，難讓人相信其程序和結果的公正。

孫雁說，2012年8月，當中國最轟動的搶劫殺人案犯周克華被擊斃時，她正好在當地，了解不少下層百姓的複雜心情， 有的公然遺憾犯人沒去搶殺官員、襲擊政府機構，這說明執政黨的合法性和公信度， 都到了危機的低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