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像一家香港左派报纸这样的报导:
习近平早年曾在延安市梁家河村插队,并在这里加入中国共产党。大概因为这个原因,昨日延安 市委书记姚引良的专场记者招待会,吸引了大量对习近平早年生活 充满好奇的国际媒体。姚引良表示,当年,包括习近平在内的28000多名北京知青到延安下乡插队,是继毛泽东到延安后,当地民众在政治、经济、社会及思想 观念上,受到的又一次极大的冲击和提升。他回忆说,自己去过习近平插队时的村子和住过的窑洞,“那是个很艰苦的小山沟,而他在那里一住就是7年。”
这样的记者招待会,根本无法向记者和读者提供任何实在、新鲜的信息。而且将习近平等知青到延安与毛泽东到延安相提并论,阿谀之状,让人啼笑皆非!
因为工作关系,我接触过不少有过知青经历的中共高官回忆自己青春岁月的文字。其中虽然多数脫不了官话,但其中有血有肉的文字也还有一些。
习近平本人在主政福建时,接受《中华儿女》杂志采访和接受电视记者采访时讲述的情况,详细回顾自己思想变化的过程,就比较实在、可信;
被认为是“团派”的海南省长罗保铭曾经是天津下放到内蒙生产建设兵团的知青,我读过他写的一篇短文《做人的力量》,曾被许多知青网站转载,很是情真意切。罗保铭接受凤凰卫视吴小莉的专访,回顾在兵团当拖拉机手的艰苦、危险情景,也让人为之动容。
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一些。
我读过的高官所写与知青有关的文章,写得最好的是国务院科技部长万钢写的《返乡随想》——恰恰他还是一位以非中共人士的身份担任的高官,他是德国博士,有发明专利,海归后,被安排担任致公党主席,全国政协副主席,算是“国家领导人级别”了。
洋博士国家领导人万钢的文章其实是一组,共五则,写的是他与其他知青同伴一起返回插队村庄的所见所闻、所忆所思。我转载在下面。
不过文章让我生出一点疑云:从最后一则文章看,他当年是填写了“入党志愿书”的。凡是在中共体制下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知道,这种统一印发的“入党志愿 书”,不同于“要求进步者”自己写的入党申请书,支部让谁填写这张表格式的“入党志愿书”,就意味着支部(甚至上级党委)已经内部认可此人入党,下一步, 就是挑选一个吉日良辰,举行支部大会,正式履行通过其入党的手续。那么,万钢何以是“非中共人士”身份的高官?
这里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当时虽然填表,却没有被支部大会通过或被支部大会通过了之后,未被上级党委批准;另一种,是他当时加入了中共,但后来出国留学、任职时间较久,於是原来的党籍不予保留,他便由中共党员,回复到非党人士。是哪种情况?还望知情者指点。
万钢的官当得怎样,政绩如何?我都不知道。不管怎样,一位洋博士高官写出这样真挚的文章,对插队的知青伙伴、对乡亲们葆有这样一片感情,他没有忘掉根本,让我感动。
返乡随想 万钢,延吉信息港
又见东沟30多年前,我们乘坐了四天三夜的火车,在县城延吉县龙井镇居民家住了一夜。清晨,睡意蒙蒙地登上卡车就出发了。一路上我默默地数著路过的村庄,砖 房没 了,瓦顶没了,电线也没了,路边只有一排细细的木杆,挂著两根铁丝线。“我们去的地方或许还有电话,两根电线挂著我们联系家乡的一丝希望。”
30多年以后的道路依旧,仍然还是沙石路面,冬天依然结“冰湖坡”,春天依然会翻浆,夏天雨后依然要封路禁行。只是对面驶来的拉木车上装的已经不再是大 原木了。路边的电线杆已经换上水泥杆。记得我们当年拉电线进村时,立的黄花松电线杆,砍树,抬来,竖起来,架电线,然后总算有了电——我们自己拉来的电。 路边的电话线也不再是铁丝线,或许已经换上了适用远距离信号传输的铜绞线,还有闭路电视线。电气化、信息化的步伐超过了公路交通化。
车到南大地,同学们坐不住了,话音明显地响起来。“都已经是50多岁的人了,怎么还那么激动?”随行的年轻人或许会这么想。一里多长的垄沟,春天铲地, 头上包著纱布还被咬得满头是包;夏天薅谷子,蹲著跪著爬著,一头汗,满脸泥。1974年我当队长,上头要求密植,20厘米一株,都知道那是胡扯,要饿死人 的。我们把靠道边的6趟密密地种下,然后该怎么种怎么种,那是意会,不必言语。领导来检查,不会深入6条垄。结果得了个小丰收,也被说是“密植”的成果。
隐约传来锣鼓声,多像30多年前,也是上午。记得那天汽车进村,地上正在翻浆,猪、狗满地跑。穿的是低帮跑鞋,一脚踩得里外泥浆。老乡们拿来柴火桦子铺路,同学们才下了车。那天晚上,男同学打扑克,说瞎话;女同学屋里没声音,默默地哭。就这样开始了我们的东沟第一天。
欢迎会
在锣鼓、秧歌和鞭炮声中我第一个下车。记得1974年春节允许扭秧歌。当年围著被面被单,涂著红胭脂扭秧歌的青年也许已经扭不动了。今天扭秧歌的青 年却 还是那么热情。握著一双双热情的手,我极力地搜寻著记忆,努力地从那些似曾相识的面相中辨别姓名。鹤立鸡群的王树清是我第一个叫出的名字。
王大个曾经在龙井体工队打篮球,1962年挨饿,体工队解散就回到东沟老家。王大个有点文化,又见过世面,但遇事也爱提出意见,说点怪话,队里就安排他 开手扶拖拉机。那年我当保管员,王大个常在仓库门口修拖拉机,没事我就跟他学。按照维修图纸,一步一步地把发动机拆开、清洗、研磨、安装。差不多每星期维 修一次。然后就跟他学开拖拉机,先在村里拉土送肥,后来也给粮站送粮,去供销社拉货。王大个常常以“师傅”的身份训斥我、帮助我、保护我。记得1975年 离开东沟那天清晨,王大个请我和苏衡去他家吃早饭,黏豆包加鸡蛋,那是当年最奢侈的早饭了。
相继又认出了朴永连、薛占岭、王治昌、鞠忠山、李广林、汪胜军、鞠连香、杨玉容、赵玉霞……离开东沟的那天早晨,这些青年朋友送我和苏衡上路,依依惜 别。记得我和苏衡曾经发誓一定要回到这里。今天终于又相见了。朋友们老了、瘦了、黑了,相隔30多年,当年在一起早出晚归、嬉戏玩耍的青年朋友,今天都已 经是村中一代老人。“欢迎老知青返回第二故乡”,醒目的横幅提醒我们,我们也老了。老友相见,期望的眼光,期待的问话:“还认得我吗?”“认得!”说出名 字,换来由衷的欣慰,这就是淳朴的乡村朋友。
周书记已经是周家第三代,当年他还在小学念书,王爱兰曾经是他的老师。记得离开东沟时,大队有140多户,1100多人。周支书介绍说,现在只有100户,480多人, 人口减少了一半。这100户中的青年人,多数还在外地打工。几天前广播老知青返乡的消息,许多要外出的推迟了行期,一些在外打工的朋友们赶回了村庄,村公 所里挤得满满登登。欢笑中延吉市委、三道湾镇、东沟村的领导们表示了热烈欢迎。我在发言中尽可能轻轻地介绍了老薛、眼镜、卡车、呼隆隆(当年老乡给我们取 的外号)我们这些老知青们离开东沟后的奋斗经历和现状。老薛代表老知青回忆了往年,当他回忆到当年集体户住房失火、乡亲们救火捐款的往事时,有些哽塞了, 会场寂静无声,然后报以热烈的掌声。老知青集体向村里赠送了两台笔记本电脑,希望借此加强东沟与外界的联系。
村中行
午饭前,我执意要到村中看看。村公所后面是我们当年的住房,知青离开后就卖了。房子被拆掉了一半,剩下那一半过去是男生住的通炕,后面有一间小库 房,有 段时间还兼作为大队广播室。年轻的我们曾经也干些淘气的事,比如半夜里用大喇叭播放唱片里鸡叫的一段,引得村中半夜鸡鸣,第二天老乡们纷纷议论闹鬼了。
当年熟悉的供销社几经修改,门脸变了。吴秀明——这位当年心灵手巧,但因为“家庭问题”备受歧视的青年承包了供销社,当上了经理。他热情地拿出上等烟和 瓶装酒招待我们。我却忘不了当年我死乞白赖地和徐明闹腾,为集体户打上一瓶只有“非农户”才能购买的豆油的情景,为此获得了“万大赖”的尊称。
记得村中主道边曾有两排草房,简陋但也整齐。现在变得松散凌乱,路南是梁家的砖房,路北被遗弃的草房已经破落,贫富差别映人眼帘。李广林老师热情地把我 们领进他家,他媳妇王汉英是当年的供销员,和她爸爸一样,曾经悄没声息地帮助过我们。王汉英热情地招呼我们。院子十分整洁,柴火桦子码得整整齐齐。进屋看 也十分整洁,明显的变化有装上了电话、接通有线电视、门边多了个自来水龙头。
“电话、电视、自来水是三大变化。”我赞赏道。“但是每家每年要支付168元的有线电视费,负担太重。”王大个还是爱提意见。路过王大个的家,我习惯地 往里走,他拦住了我。三个孩子都在龙井市工作,嫂子前年去世了,老王神色黯然,但三个孩子都有出息,他又觉得满足:“我用不著他们照顾,他们好就行。” ——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愿孩子们也常回家看看。
村东头是后盖 的小学校,砖瓦结构,但前年已经关门。当年村里有100多个孩子上学,到前年就剩不到20个,实在无法开学,就并到三道小学,有车每天接送。往回走,当年 我管理过的大队仓库的位置上,建起了一趟砖瓦房,外墙马赛克贴面,我问那是谁家。“赵木匠家。你们不认识,他们搬来没到30年。”周支书肯定地说。
从村后边绕到公路,路边立著一块广告牌。大意是:东沟绿色种植基地,有猕猴桃、野蘑菇、沙参、蕨菜、木耳等。我问效益如何,答曰不好,一是运输问题,猕 猴桃、蕨菜等熟期短,采下来运不出去就烂了;沙参、木耳尚可,但卖不出好价钱——质量不如别人的好。买来的木耳菌,第一年还可以,第二年就硬了,白给都没 人要。我问农业税是否免掉,周支书说免了,去年起还给一些补助,日子好过一些。村里急需产业结构升级,但又没有资金,难以改变目前面貌。年轻人都到城里打 工,劳力也不足。一是道路和运输,二是知识和技术,这两条是农村发展的瓶颈。陪同的市委李书记告诉我三道湾是延吉市的水源地,人口不宜聚集,也不应发展更 多产业。我特别到河边看了一下,水还清澈,但岸边的生活垃圾和白色污染(塑料袋等)很扎眼。
午饭
学大寨的年代里,东沟曾经是三道公社第一个实行大队核算制的“先进模范”。那时候领导来视察,大队出钱招待,又吃又喝。说实话我还真担心我们十几个人回来,不要给村里找麻烦,添负担。
乡亲们热情招呼我们吃午饭,饭菜十分丰盛。村长告诉我,现在村里几乎没有财政了,今天的饭菜,包括啤酒、白酒和饮料都是大伙从家里拿来的。蕨菜、生菜、 豆芽、干豆腐、大碗的蛤蟆、大块的牛肉、猪肉可以买到,不像以前,只有队里杀猪时才能吃上肉。那时候队里只有过年过节才杀猪,常常几个月也吃不上一次肉。 记得那天在南大地铲地,广播喇叭播新闻,周总理设国宴,宴请西哈努克亲王,大家猜想国宴有什么菜,你一句我一言争个不休,老郎书记作总结斩钉截铁:大伙都 别说了,国宴啊,一色的猪肉炖粉条,管够!
小三端来了黏豆包,饭豆馅的;鞠连香拿来了苞米面切糕,掺豆面的小朴非叫我吃几口鸡蛋,那是他们家的“跑鸡,不是圈养的,好吃”。那年我打石头给砸晕了,抬回家,也是小朴给我拿来鸡蛋,那时候还没有圈养的鸡。
1998年我从德国奥迪公司乘公务专机去长春出差,晚上主人们问我想吃什么?我说关东菜,他们吃了一惊。那天晚饭剩了一块切糕,也是掺豆面的,我把它包回宾馆。夜里浮想连翩,不能入睡。最后起来把那块切糕吃了才睡著。
告别
午饭后,还有两个地方我执意要去看看,第一个是我当年采石头被石头砸伤的水田大坝。大坝原是用腊条子垛的,目的是为了抬高水位。引水入田,我们就吃 上了 大米。1975年为了固化大坝,队里决定采石压坝。人说采石头最怕哑炮,其实最危险的是爆炸后去撬石头:绳子拴在腰间,从山上吊下去,用钢棍把那些松动的 石头撬下来。我就是在撬石头时被旁边落下的石头砸在右侧腰部,当时我昏过去了,醒过来时躺在河边,后来被抬回家。疼了好几天,好在没有落下后遗症。我们在 坝上照了几张照片,往回走的路上遇到一个小青年开著手扶拖拉机过来。王大个说现在的手扶比咱们以前的强多了,省油,也不容易坏。老王、我和那位年轻的拖拉 机手拍了张照片,当年我也像他那么年轻。
我们坐车去了阳沟子,跨过独木桥到了阳沟口。据说当年我们开挖的大草甸子已经填掉,大部分农田也已经退耕还林。远远见阳沟南坡上的落叶松林郁郁葱葱。
阳沟子离村5里多地,去耕作早出晚归,中午啃一个大饼子,然后铺一块塑料布,在垄沟里眯一觉。有一天睡觉起来,掀起塑料布发现下边有一条蛇,大家一哄而上,用锄钩子打死,扒了皮拢一堆火烤著吃了。
快要到离别的时间了,村公所前广场人多了起来,大家坐在一起照相:薛家、徐家、王家、李家……个人照,团体照,集体照……要上车了,朋友们一次次紧紧地握手,千言万语的叮嘱……多像当年的告别,多像当年的嘱托。
还有一些人我们永远也见不著了,老郎书记、薛户长、赵大妈、徐明、孙喜彦、梁歪脖子……那些曾经帮助、照顾、关怀我们的好人,我深深地怀念着他们。 1973年党支部让我填写入党志愿书,我问郎书记:“我爸我妈都是反革命,铁案,黑五类的子女,你知道吗?”“我早就知道,支部也都知道。”“那你们这么 培养我,重用我,不怕犯错误挨整吗?”“你好几千里来这都不怕,我们怕啥?再整也不能开除我党籍。说什么来着,干得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小伙子,别耷 拉脑袋,不定哪天,你妈你爸都成了好人,功臣。”朴实的语言,善意的人情,伴随著我30多年奋斗自强。
别了,东沟;别了,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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