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社会的旅行方式,已使我们习惯于从一个地方通过"传送门"瞬间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仅需几个小时的飞机,我们就能从冰天雪地的寒冬腊月来到晒太阳、喝冰沙的热带海岛。现代旅游已经不是一个过程而主要是一个结果,旅客一般都忙于赶往旅游景点,不得不忽略他们在空中掠过或在330km/小时的高铁上经过的环境。
以前却不是这样。一直以来,当我们想从A到Z就必须慢慢地经过中间24个字母,看到环境渐渐地变化。当我们讨论长征的时候,一般只会关注到几个特定的"重要"地点,也会惊讶于两万五千里这一数字。但是我们很难得到一个全面、具体的关于路上地理和文化多元性的概念。当我亲眼看到每个城乡之间的变化、亲耳听到每个县之间方言的差别时,我才体会到了长征有多么伟大,这国家有多么多元化。
朱德老年在自述中回忆长征时,也特别提到过这种风景逐渐的变化:"当过草地时候,大家都认为是极困难的了,我还认为是很好玩的。有草,有花,红的花,黄的花,都很好看,几十里地都是,还有大的森林与树木。草又是青青的,河流在草地上弯弯曲曲的,斜斜的一条带子一样往极远处拐了去。"
出发不久,我看到了江西茂盛的农田逐渐变成湖南南部陡坡的九嶷山和南岭山脉;在桂林北边看到了独一无二的喀斯特地形,再往北骑就能慢慢地观察到山坡逐渐变得平缓,一直延伸到龙脊梯田——全中国最壮观的梯田。在龙胜各族自治州,凌晨4:30,一只正在被屠宰的猪的尖叫声把我从梦中惊醒,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人的叫声,玩命地跑到村儿里的小路上才发现那是一只庞大的、浑身是血的猪。后来了解到那天是当地瑶族的一个重要节日。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每个家庭已把他们的民族服饰挂在窗户外边,给全乡人看他们家的手艺。第二天离开龙胜的时候,我还看到了一群女孩子在小河里边洗头发。瑶族女生自古以来有着留长发的习惯,我把摩托停在河边,呆呆地看着她们长于一米的青丝随着水流缓缓浮动。
在"地无三里平"的贵州,我经过了赤水河,从那里渐渐骑到了云南和四川的边界。这段行程中的多元化丝毫不亚于古代的丝绸之路,大概每几十公里我都要停车感受一下当地的文化(特别是饮食文化!)、试听地方方言。在从江县巴沙村我还遇到了一个允许持枪的民族——我原来以为持枪这权利只有我们美国疯子才有的。当地的男人16岁成年以后就有了持枪的权利,那年他们会从父辈那里得到祖传的枪支,这些枪都是他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有了枪,他们便有了追求爱情的权利。
八月中旬,我行至甘肃岷县准备停留一天,恰巧碰上了新任总理李克强来岷县调查地震灾区、监督地方官的重建工作。当我骑到岷县周边的小村镇时,看到了当地贫困的生活条件——甘肃是全国第二穷的省,而地震破坏了当地的很多基本建设。
因为甘肃特殊的地形,所以官员不开黑色奥迪而开"更适合山路"的丰田Prado。虽然我不知道甘肃地方官员以什么价格购得这些丰田车,但据我所知,一辆国产丰田Prado的售价就要60万左右,是全省人均GDP(不到两万人民币)的数十倍。我在岷县附近村镇吃饭时,看到了一列9辆Prado组成的车队经过村子。呼啸而过之后,留下漫天的沙尘,使饭馆里的几个客人忍不住咳嗽起来。如今中国官员下乡时的排场,与当年红军长征时已有了天壤之别。
在普通的偏僻小县城里,我一个1米93、骑着摩托、带着大行李的白种人已经使当地人注目,更因为李克强的到来,所以岷县人民,尤其是警察,对我产生了明显的怀疑。记者一般不会骑摩托车,而学生也不会来岷县这种没有景点的地方旅游——那我为什么来了呢?在宾馆登记的时候,警察特意"审问"了我半个多小时。他们一听到我在重走长征路就笑了,一开始没有相信我。直到给他们看了我在泸定桥和赤水河的照片之后,他们才被说服了。"赤水河?长征好像真有这么一个地方哦,"一名警察说。不过,在宾馆半夜睡觉的时候,我又被他们的敲门声吵醒。开门后,他们看到我穿着内裤、惺忪的睡眼,终于相信我没有恶意,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老美间谍。
为了避开更多的麻烦,第二天我起的很早,但此时已经有上千民众在路上等候总理的车队,看到我,也开始莫名其妙地给我加油:"哈喽!老外!!加油!哈喽!"
听着岷县人民的鼓励我也笑个不停,继续骑车前往宁夏著名的六盘山。川西茂盛的草原已经逐渐地变成甘南干燥的黄土高原。骑了不久就第一次看到了窑洞,我知道我已经接近延安了。
潘亚当(Adam Century)来自纽约,目前作为美国富布赖特(Fulbright)奖学金学员在中国生活和做研究。此文由潘亚当用中文撰写。
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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