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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7月13日星期五

法西斯美学的三个代表(兼送给张伟平张艺谋)

在22-23日“先锋·城市论坛”的发言稿整理,发表于12月27日南都深圳专刊,发表时略有删节。
 
  刚才李劲松的电子音乐完全是跟蒋志等深圳、广州艺术家的影像现场即兴完成的,你从蒋志他们的影像中只能感觉到一个幽灵城市的飘浮闪逝不定,而 从李劲松的音乐中你无法抓住任何主旋律、主节奏,无法抓住高潮和动机,当然不是说他的音乐反映了什么现实,但这也是一个隐喻:即我们如何宽容地面对碎片般 的文化存在——从“众声平等”到“众生平等”。

  按窦唯新组的乐队名字来说,就是“不一样”。先锋就是“不一样”,“不一样”其实就是另类,Alternative,但窦唯只是把它表达成一 个口头禅——“不一样”,不用强调那么精英、那么先锋。其实“不一样”就是一个很日常的理想生活状态,不只是音乐的理想,也是社会生活的理想:自由、多 元、平等、宽容、民主。

  《新周刊》的“年度新锐榜”有年度电影和年度电视,却竟然没有年度音乐,我想是他们在主流音乐与非主流音乐之间无从选择知难而退,因为主流音 乐太苍白,而非主流音乐又被遮蔽了——文化标准和艺术标准都乱套了。因为所谓“榜”必定是夸耀主流影响力的,缺乏前瞻性,也缺乏对“非主流”的敏锐。如果 要我评,窦唯肯定是年度音乐的一大候选。几乎从没什么媒体约我评论窦唯的音乐,但烧车事件时却有很多人约稿、或者采访,要我评论这一事件。说穿了这就是主 流文化的势利:娱乐淹没了音乐。娱乐主流社会对于非主流文化的不理解、不宽容正是窦唯事件的根源。

  我们可以看一看窦唯与“不一样”乐队的演出海报:五个柿子,每个都不一样,很有禅意。如何表现、如何面对无数的、每一个“不一样”的柿子,每一个“不一样”的存在,这始终是所谓“先锋文化”的关键所在。

  但标举“先锋”是否意味着站在商业文化、主流文化的对立面?问题是中国目前有成熟的商业文化、主流文化吗?没有成熟的商业,也就谈不上反商业。

  所以谈论“先锋文化”时,我们是拿了一个巨大的箩筐,把似是而非的东西全包罗进来,比如说把先锋城市和先锋文化等同于创意工业创意文化。创意 是主流文化的核心,而创造是非主流文化的灵魂,这还是有分别的,所以我们这次谈论的先锋文化实际上并非真正的Avant Garde,不是非主流文化,而 是主流与非主流混杂混沌,但不管怎么混杂混沌,其基础是一样的,那就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平等、公平,这是商业社会的基础。

  但我今天要说的是:法西斯美学完全妨碍了平等,公平。我看到从刘军宁先生在《南方周末》一篇文章开始,最近大家在谈论”文艺复兴“,但我想这 种不针对具体问题的空泛呼吁并没有超越80年代的老话题,老话题必须针对新矛盾。这个新问题、新矛盾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法西斯美学扼杀了中国的主流文化和 商业文化。是的,“先锋文化”的敌人不是主流和商业,也不是全球化,而是无处不在的法西斯美学。

  贾樟柯在威尼斯影展得奖后曾对南方都市报记者说:“中国最大的改变现在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们面对这个改变,如何去做出决定。”

  这个最大的改变是什么?每个人可以有不同理解和角度。我的理解是,这个最大的改变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或者说权力与资本杂交的怪胎已经长大成人。现在就是我们面对这个怪胎,如何去做决定。

  法西斯美学表现之一当然是“大片”,不仅仅指电影的美学效果和权力崇拜,还指它们对于市场的粗暴垄断。在权力与资本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乃至 交易。最终它伤害了艺术,也扼杀了市场。所以我说:“没有什么电影,只有电影局。”看看《黄金甲》的北京首映式,比电影更好玩、更可怕。大家在高歌母爱之 后,最后由李连杰跳出来号召大家像《黄金甲》那样,为慈善捐款。它不仅霸占金钱的制高点、权力的制高点,还俨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真是登峰造极,它坏就坏 在用道德良心来堵你的嘴。

  法西斯美学表现之二是像《同一首歌》这样曾经号称“公益”的假唱大户。《同一首歌》在作为权力中心的各城市广场的假唱盛宴也是假文化娱乐之名 滥用国家资源垄断文化市场。最可怕的是人们的麻木,比如春节时《同一首歌》在纽约,在号称全球第一先锋城市的纽约,中国人仍然沉迷于如此赤裸裸的假唱—— 李谷一等人下去握手时有时连嘴都没张——这只能说明我泱泱中华文化真能自娱自乐自产自销,关起门来假唱假演愚乐到底。
 
  为什么从大众到知识分子这么热衷超女?尤其是知识分子如此过度阐释超女——都能编两大本书了——就是因为如今的中国主流文化实在太压抑太苍白了。主流商业文化也应该是公平的、可选择性强的,但现在的文化完全是单一的、虚假的。

  法西斯美学的另一个表现是奥运、亚运歌曲,千万首歌一个样,如果没有黄河、长江啊、龙啊,长城,血啊,这些符号,这些歌就写不下去。法西斯美 学的应有之义自然就是极端的民族主义。从这些歌曲可以看出语言的腐烂,汉语的腐烂,最骇人听闻的是谭晶在多哈亚运闭幕式唱的一句歌词:“我用唐诗宋词问候 你。”没有比这句话更能说明在法西斯美学的耀眼光芒下语言的腐烂的了:它割断了传统,扼杀了先锋。

  综上所述,主流文化在中国仍然是畸型的,也就谈不上对非主流文化的宽容。所以我理解的先锋就是“打开被遮蔽的光“,被法西斯美学遮蔽的光,被权力与资本的双头怪兽遮蔽的光,重建健康的主流文化,容纳尖锐的非主流文化。

先锋是理性,不是主义
 
问:你更愿意用“不一样”去形容先锋,甚至怀疑“先锋”这个词,为什么?
 
答:今天你去骂张艺谋的时候不是也必须承认他也曾经是个先锋吗?所谓先锋,尤其在以启蒙为己任的中国语境下,应该是有强烈饥饿感的,但在权力与资 本相杂交的混血怪胎般的畸型社会环境中,文化的饥饿感逐渐与权力的饥饿感、金钱的饥饿感混到一块儿了,甚至用权力与金钱填塞了文化胃口。看看《黄金甲》白 花花的银子和白花花的奶子你就知道了。

问:有人把宋庄当作先锋地标,而你认为那不过是一个温饱之后奔小康的“共同致富”的问题。所以如果要排队的话,先锋又会是小康之后的问题吗?先锋一定是反功利的?可否功利与先锋兼得?
答:宋庄就是政府建设创意工业,首先当然是好现象。它可以容纳先锋艺术,但从艺术来说,肯定是功利为主。所以这是一个艺术家与他的狼狗、小姐与他的顾客共同致富的问题。
 
我跟梁文道开玩笑说我们应该把汾阳评为中国第一先锋城市,还有碛口,贾樟柯在那搞了《东》的首映式,那么穷的地方的政府,居然给记者发红包,希望 他们为碛口脱贫献计。连州搞国际摄影节之后,据说文物被盗、古建筑被破坏的事多起来,因为那儿受外界关注,大家以前觉得司空见惯的东西值钱了。
 
文化可以致富,但文化在全民奔小康的环境下仍然是滞后的,不是文化先锋,是文化后滞。

问:如果先锋是要率先打开被遮蔽的光,那对于深圳来说首先要打开的被遮蔽的光是什么?许子东认为深圳的先锋在于它最早进行经济、政治体制改革,你是否同意他的观点?
 
答:没错,深圳如果衰落,也就衰在它不再走在改革前列,从先锋变成一种自命先锋的地方保护主义。

问:你提到深圳有比较成熟的白领阶层,潜在文化购买力很强。这一点对于深圳的先锋走向有什么帮助?
 
答:这恐怕是深圳惟一的优势。从没文化到有文化,要经历一个附庸风雅的阶段,这是中国白领阶层必经的阶段,就看他们的闲钱和闲暇如何用在“文化”上。

问:张颐武在总结中提到你“有一种激情先锋主义者的气质”,你怎么看待自己的“激情先锋主义气质”。先锋是不是一个特别容易引起你悲愤情绪的话题?

答:先锋是理性,不是主义。用墨西哥萨帕塔运动游击战士马科斯的话来说:“创造一个新世界需要大量的笑声,否则新世界生下来的时候是方的,滚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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