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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0月22日星期一

王亚法:红都妖孽

红 都 妖 孽

索尔仁尼琴:
在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悲哀的莫过于一个民族的文学生命被暴力所摧残。它不单是禁止舆论自由,而是强制性地桎梏一个民族的心灵,并根除其记忆。在这种情况下,整个民族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梅德韦杰夫:斯大林针对自己的人民犯下了滔天罪行。虽然说他在管理国家
方面做了很多工作,虽然在他的统治下,前苏联取得了一些成绩,但他对于自己人民所犯下的罪行是无法饶恕的。

序 言

——(澳)秦 晋

十九年前,我刚来澳洲不久,就认识了王亚法先生,我们的交往从那候算起,应该是有十八年友谊的老朋友了。记得一九九四年的某一天,他拿了一叠手稿到我Petersham的家中,和我商讨出版的事,那本稿子的题名叫《毛泽东阴魂漂流记》,即这本《红都妖孽》的前稿。我花了一个晚上,一口气将稿子读完。说实话,我在文学上是外行,但读到他犀利的文笔,奇妙的构思,精炼的语言,将毛泽东的丑恶肮脏的灵魂刻划得入木三分。
毛泽东是中国人民的“大灾星”,他玩弄权力,残害百姓,执政期间用欺骗和恐怖统治人民,短短几十年间,把一个有数千年文明历史的古国,搞得白丁满野,饿殍载道,山河污染,人心丧失,以致他的异端邪说,至今还迷惑许多百姓。其遗祸,给当今的执政者,留下难以排解的政治困难。“十年辛苦不寻常”,作者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殚精积虑,反复修改,将毛泽东执政时期的种种事件,穿缀成文,着实不易,尤其是故事中的半空道人,时隐时现,犹如《红楼梦》中的瘌头和尚和跛足道人,给故事增添了不少趣味,倘若哪位导演有兴趣,将其摄成电影,一定会吸引很多的观众。

作者是文字编辑出身,有深厚的文学底蕴,但也脱不了中国旧文人谨小慎微、懦弱怕事的个性。因此,此文脱稿后一直藏匿箱底,不敢面世。这些年来,我一直鼓励他公开发表,让天下人阅读。但他推脱:还有研究张大千的课题没有完成,要穿梭大陆和海外,不敢得罪无所不用其极的中共。我知道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经过四清、文革、六四……一系列政治运动,心灵深处的那份恐惧是可以理解的。

这次他在悉尼阿尔法皇子医院动心脏手术,手术很成功,恢复的也很快。我去探望时,再一次提到该稿的发表问题。他竟然用“来日无多,湮灭可惜,由你作主吧”作回答。中国有这么一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亦善;鸟之将死,其鸣亦哀。他的这次反其道而行之,使我为他走能出恐惧的阴影而高兴,我为广大读者能读到这样精彩的既有文学养分又有政治涵义的文字而畅酣。另外,我对他有更深一层理解:王亚法个性使然不能像我们这样性格和行为的人成为中共专制主义的政治反对派,但是毕竟具有乐见中华民族健康发展和政治进步的思想理念,内心深处怀有着一颗期盼中国人民得以享受民主和自由普世价值的拳拳之心。我知道有许多老知识份子,已经写就了几十年血泪回忆,但他和王亚法一样,依然从恐惧的阴影里徘徊不出,只能将稿子藏之深匮。在此我只有将用王亚法那句“来日无多,湮灭可惜”转告,期待有更多这样的文章问世。胡锦涛在倡导“和谐社会”,和谐社会应该是一个“百花齐放”,“莺歌燕舞”的社会,如果“和谐社会”真的是中国的春天,那么百鸟都来和鸣吧!

二〇〇七年八月二十二日

自 序 一

这篇小说其实在九四年已经完稿,当时看江泽民搞经济似乎有点起色,在出版方面也出现共产党掌权后最宽松的时期,人民在私下也有了一定的“牢骚权”,我天真地以为,经济改革后的中共或许会搞政改,于是抱着静观以待的念头,把底稿收拢箱底,还天真地在报上发表文章:“我们已经失去支持胡耀邦、赵紫阳搞改革的机会,我们再也不能失去支持江泽民搞改革开放的机会了”,当时我和所有天真的中国人一样,把中国改革的希望,寄托在“明君”、“清官”身上。十三年过去了,江泽民好戏收场,让儿子和帮派兄弟们大捞一把后,自己抓住枪杆子躲到幕后“垂帘听政”,日后难免又要演出一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来。“六四”本因反贪污、反腐败而起,但江核心理政十三年不但没有解决这个问题,反而越演越烈,更有甚者,江核心用“上海小滑头”的手法,打压一群老弱病残的“法轮功”男女,逼迫他们去天安门广场上访申冤,在美、加、 澳呼冤叫屈。聪明一世的江核心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可欺负的弱势群体,竟变成了最不可驯服的刁民。这也给后来执政者留个教训,民不可欺,苍天有眼。
江泽民这十三年的改革,可用改革改革越改越“革(命)”来形容。
这些年来,我穿梭海内外,深深悟透了毛泽东当年说过的:“这些人还在,这个阶级还在……”的硬道理。中国在表面上进步了,但是内囊没变,在政治上依然没有走出毛泽东思想的怪圈。中国要前进,必须批判毛泽东,毛泽东思想不批臭,中国掌权者的思维永远走不出这个阴影,永远在这个怪圈里徘徊,中国不会有进步。
二零零二年四月,我回到澳洲,找出了当年的原稿,化了三个月时间,进行整理,不巧,全书刚成,竟因操作电脑不慎,致使全文覆灭,真是天数。这个打击使我两天没有说话,第三天遽然一场大病,七个月后才愈痊。呜呼,毛逆虽为厉鬼,但仍克吾辈为甚!
病后我不信邪,又一次翻出原稿,进行增删,好事多磨,这就是此文的由来。

二零零二年十二月十五日

自 序 二

二零零五年底,我将稿子修改完后,想付之发表,但考虑到我在大陆还有九十二岁和九十岁双亲,在事业上还要回去完成我的张大千研究,于是将再一次发表的念头搁了下来。我知道,共产党的气量是狭窄的,这台不可理喻的“阶级斗争绞肉机”,不会放过任何反对他的人,那怕是言论上的反对者。当年我惹不起,躲得起,避秦海外,如今再为老人添乱,自找麻烦,扪心难安,黯然之下,只得依然将修改稿放入箱底,等待时机,我的稿子和所有受难的中国人一样,在等待天亮。
一晃眼,已经是二零零七年了,这次因为在上海住进新装修的房间,中了不法装修商使用有毒材料的暗招,心脏上长了个肿瘤,需要留在澳洲开刀。手术后病中寂寞,展看旧稿,叹息当初毛泽东为了权,可以无所不用其及,如今邓小平唆使人民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中共这几年的政治变革,蹒跚不前,贪污腐败,越反越甚,物价飞涨,民怨鼎沸,毒食品,毒药品流入世界,民族形象,大为蒙尘。痛哉,泱泱中华民族到了同类相残,道德沦落,莫此为甚的地步。痛心疾首之下,老友秦晋来探望我,谈起此稿,鼓励我走出恐怖阴影,将其发表。我病后深感人生如白驹过隙,来澳近二十年,倏忽已垂垂老矣。古人喻人生为雪泥鸿爪,此生所见所思,倘不留下真情实感的一诗一文,便上对不起圣贤;下对不起子孙;自然更对不起自己十年寒窗,报国爱民的一腔热血。于是病后余勇闪现,答曰:“来日无多,湮灭可惜,由你作主吧。”
这是我勇于将此稿发表的经过。

二〇〇七年八月二十七日

自 序 三
“仗义多为屠狗辈,无能最是读书人”,为拙作的发表,生病时对秦晋兄还说得好好的,“来日无多,湮灭可惜,由你作主。”但俟身体一旦恢复,当初拿出去发表的胆气就没有了,只是将其做成几张CD,在朋友中暗下流传,还再三叮嘱,勿欲外泄,以免被“伟光正恐龙”知道,引来麻烦。但奇怪的是,竟然这几张有数的CD,也流进了中共北京的机构,这次回国探亲,招来国安盘问,好在作品尚未发表,没有社会影响,再则笔者乃一介文人,既不想推翻现政权,又不宣扬暴力,更无意宦场。一个不成气候的饮酒骂娘之徒,其笔墨游戏,充其量只是调侃而已,所以来人的盘问,也只是问问而已,没有深究。通过这件事,倒引起了我的深思,原来我所谓的朋友中也有宵小之辈。可见当今在悉尼的土地上,要当伯夷叔齐一类的“采薇”之徒,也属不易。既然我的“朋友”已经帮我向他的领导传阅,倒不如我自己将其公之报端,让天下的读者都能看到,这是我最终胆敢发表这篇作品的原因。

2008年8月5日星期二

自 序 四

人都有一个弱点,病重时胆气徒增,准备孤注一掷,病好了反而胆气痿厥,自我安慰,总想等等吧,当今世界已经进入网络时代,人民的知情度在逐渐提高,中国会变好的,怀着一种“重病人巴好”的心态,又将文稿搁至笥笈,一晃又是五年,眼看国家的病势命悬一线,而小说结尾时一峰道人的谶语:
“猪毛打死结,
山河遭浩劫,
后人谁能解,
愁煞今古月……问天上的今古月,问水边的盆中日……”眼看这天上的“古今月”,这“水边的盆中日”,(“盆”者,古容器称之为“皿”)十年间,竟无解开这个死结,又白白耗费了这个国家十年光阴。
那个从无笑脸的古今月,治国无能,十年间,在内政上,花“维稳费用大于军费”,白白养胖一个对手,跟自己作祟,外交上恼怒四邻,大失颜面,这笔烂帐,今后的太史公和史论者定有论述。更有甚者,由于古今月的庸碌,导致薄熙来的独夫之心,日益骄固,使这个本身就失透民心的政党雪上加霜。如果说王立军是捅破薄熙来皮影戏的顽童,那么薄熙来是捅破中共皮影戏的另一个顽童。这场连环捅破游戏,或许会迫使十八大,加速国是的政改……否极泰来,历史发展自有规律。
最近好友催告,我的在私下流传的《红都妖孽》应该见天日了。我尚有犹豫之心,朋友说:清廷颟顸腐败,凶悍如此,尚未对写《官场现形记》的李伯元和写《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的吴趼人,以文罹祸,你有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自由国家,何虑之有?
一语惊醒梦中人,发吧,老夫苟活一个多甲子,看尽了无耻事,受尽了无名气,管他浪咯!

二〇一二年十月十九日于悉尼食薇斋书房

第一回 天安门广场冤鬼说国情 记念堂僵尸还魂问原由
中国的殡葬习俗,人死了,装殓入棺,烧几叠锡箔,点几支香烛,来一群亲友,挤几点眼泪,然后棺材盖乒乓一钉,死者的一生功过是非便作了断定,这就叫盖棺定论,最后把棺材埋入土中,这就是入土为安了。
说也奇怪,偏偏那个最最伟大的,“中国几千年出一个,外国几百年出一个的旷世奇才毛泽东,盖棺论不了定,入殓进不了土,别出心裁,在”天安门广场的正中,冲着紫禁城的大门,用人民的血汗钱筑了个记念堂,厚着脸皮,挺尸在玻璃盒子里,供千夫指责,给万人咒骂。你说奇也不奇,怪也不怪。更奇怪的是这具老僵尸在阳世作孽太甚,流毒太广,以致死后尘缘未断,时时显灵作祟,弄得中国人民至今还摆脱不了他的阴影,且不说当官的必须绕着他在生前划好的圈子转,就连哪些被他整得死去活来的老干部,也动不动就祭起他的旗帜,与当今的当权者为难。更不可思议的是,那批因为被他生前剥夺受教育权利,而今过得穷苦不堪的劳动人民,竟然会整日思念他,怀念他往日的执政公正——“大家穷”。
中国的下层群众绝对相信,不管是混蛋还是无赖,只要他杀人多,生前必是英雄,死后必能封神,所以出租汽车司机把他的遗像挂在驾驶室里,用作克邪;地下妓院把他的遗像贴在大门上,用作克邪;养鸡专业户把他的遗像糊在鸡笼上,也是用作克邪……笔者看到当今中国那么多的荒唐事,不由突发灵感,毛泽东生前身后耍尽中国人,为什么我们不能游戏笔墨,嬉笑怒骂,倒过来调侃他呢,这也是历史的公平,于是笔者排目录,写提纲,拟章回,这就是本书的成因。
故事从某年的清明之夜开始——
却说那夜北京城乌云密布,繁星不见,又遇上这“清明时节雨纷纷”的霪雨,搅得天安门广场阴风飕飕,鬼气森森,那长安街上的一排路灯,在风雨中时明时灭,犹如鬼火荧荧,阴森恐怖,远处故宫的幢幢绰影,恰似压在中国人民身上的大山,沉重如铅,令人窒息。更堪那一阵阵寒风吹过,如厉鬼哭泣,似冤魂长号,使人胆颤心惊,悲怆欲绝。
就在这凄凉的夜色中,一群孤魂野鬼,刚从菜市口听罢谭嗣同的演讲回来,群情激愤,心潮澎湃,纷纷聚到“毛主席记念堂”的屋檐下躲雨。这群孤魂野鬼,原本都是中国的青年精英,是搞现代化的中坚份子,可惜在一九八九年的六月四日的凌晨,在天安门广场被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用坦克车和达姆弹召回了阴间,成了回不了家乡,见不到爹娘的北邙乡鬼。他们终夜聚在广场上谈论时政,徘徊游荡,等待天翻地覆,盼望平反昭雪。
一阵闪电划过,漆黑的夜幕中,一个双手抱头的野鬼,连蹦带跳地奔过来。
“啊,愣头鬼来了”鬼群中不知谁叫道。
愣头鬼跨上了记念堂的台阶,站在廊沿下,捋着头上的雨水,忿忿道:“这阴间和阳间一样不公平,大家同样是鬼,我们到处流浪,风吹雨打,挨饿受冻,他老家伙倒舒服,躺在水晶棺材里享受空调,还有大兵把门”
“小老弟,你别牢骚太盛了。”一个模样比较成熟的鬼,指着天安门城楼门楣上的画框问:“那是什么——”
“老家伙的像呀。”愣头鬼不知就里答道。
“对啦,老家伙的像挂在那里,说明当今的掌权者还要利用他的余威,吓唬百姓呢。”
一位坐在台阶上读哲学书的眼镜鬼,合上书本,慢吞吞道:“如今阳间贪污成风,魑魅横行,群魔翩跹,民不聊生。那些自称为人民服务的公仆,个个是无耻之徒,贪婪之辈,他们趁着江泽民父子大捞国库的当口,嘴上挂着“三个代表”的咒语,暗下却想尽法子把钱往自己口袋里揣,存到国外子女的户头上。”
“这倒也是,如今在台上的只要能捞到钱的官员,哪个不是把子女送到美、加、澳去”老成鬼在一旁附和道。
“六四那年头,咱们就是为了反贪污,反腐败才被他们召来的。为了抱住这苟延残喘的红朝,六四后,邓小平钦定江泽民来收拾烂摊子,结果十三年过去了,江泽民非但没有搞政改,根本上解决贪污腐败问题,反而趁火打劫,让自己的儿子和帮派小兄弟们捞得盆满钵溢,这才叫雪上加霜呢。”眼镜鬼道。
“江泽民自作聪明,以为‘把动乱消灭在萌芽状态中’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他以为‘法轮功’全是愚夫愚妇,就不择手段镇压,没想到苍天有眼,弱势群众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结果江泽民自惹一身膻,被法轮功告上国际法庭,出国访问,他走到哪里,法轮功份子跟到那里,弄得他极为难堪。”老成鬼插嘴道。
“据说法论功在许多国家把江泽民告上了法庭。”一个小鬼插嘴道。
“这叫罪有应得。这可不是,为了打压法轮功,江泽民利用手中权力,迫害死了无数个练功信徒。他还开动所有的宣传机器,从中央电视台的一频道到十几频道,连续轰炸半年,化了几百亿人民币,把李洪志塑成了国际名人,正是荒唐。”眼镜鬼道
“要是把这钱用在商品宣传上,李洪志肯定比‘可口可乐’还要出名。”老成鬼调侃道。
“所以呀,当初在天安门广场用坦克车压人,和‘改革开放’的今天,性质是相同的,为了保障自己的政权,共产党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眼镜鬼分析道。
“咱们待在这天安门广场上十来年了,倒是经风雨,见世面了,你看这里每天特务林立、军警密布,共产党利用农村来的无知青年当走卒,驱使他们捕人打人,可见这班掌权的心里虚得很,这个政权建筑在火山口上,朝不保夕呢。”愣头鬼道。
“可不,这里每天要抓走几批上访人士,这个政权利用人民起家,最后害怕人民,处处设防,可见他们内部很虚弱。”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
既然阳间腐败如此,我们为何不把毛僵尸喊出来镇镇邪呢。他老贼说过‘为了打鬼,借助钟馗’。”老成鬼提议道。
“哎,这倒是好主意。”不知谁在喊。
“棒!”众鬼一致叫好。
老成鬼扫视群鬼,有些为难道:“这可……谁去叫呢?”
“你,你就不能去叫他吗?”愣头鬼冲着他道。
“不,不,不,”老成鬼脸色突变,连连摇手道:“纪,纪,纪念堂门口,二十四小时有大兵把守,我看见大兵的冲锋枪就怕,你看——”他揭开外衣,露出胸前碗口大的窟窿,口吃道,“这……这……被达姆弹打的伤疤还……还……没有结痂呢!”
“咳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想起六四的枪声就发抖。”眼镜鬼生怕别人推他去,把话说在前头。
“既然大家都怕,我倒想起一位好汉来。”愣头鬼道。
“谁?”众鬼齐声问。
为了放悬念,愣头鬼故意一板一眼道:“王——维——林”
“哦——好,就是那个孤身档坦克的英雄!”大家赞叹道。
正说着,鬼群中有人叫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不就是王维林来了。”
广场上一个英俊的青年鬼魂挥动着黄军包,急匆匆朝记念堂走来。
几个小鬼迎上前,七嘴八舌,把刚才的意思说了。
王维林没来得及听完,就说:“没问题,没问题!”说完把黄军包往肩上一撂,撸起袖管,冲到记念堂的大门前,握紧拳头擂打道:“姓毛的僵尸,你出来,你把天下弄得一团糟,如今躺在乌龟壳里不出声啦!”
“毛僵尸滚出来……”
“毛僵尸滚出来!”众鬼在一旁挥拳助威。
呐喊中,空中突然响起《东方红》的乐曲声,大门缓缓开启,毛泽东的幽灵,在一团红色雾气中,从门后出来。
那批鬼魂本是叶公好龙之辈,见了毛幽灵,反而踌躇不已,不敢上前。
王维林冲上前,摆出生前阻拦坦克的姿势,指着毛幽灵问:“你是毛泽东吗?”
“就是他!”
“就是他……”众鬼胆气大增,喧嚷道。
毛幽灵真不愧为万世奸雄所化,在此场合不但不生气,反而面露笑容,围着台阶巡视一圈,大手一挥,犹如当年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一般,露出满口大焦牙,用湖南话道:“同学们好,你们辛苦了,有什么事要向我汇报吗?”
王维林激愤道:“姓毛的,你坏事做绝,两腿一伸,去见马克思了,留下这烂摊子,叫如今的当权者怎办!”
毛幽灵没有生气,反而平心静气地说。“我弃世已久,真想听听人民群众的声音呢。”
王维林道:“如今贪官横行,盗匪四起,工人下岗,农民造反,民风刁悍,道德堕落,江泽民仿效你‘秃子撑伞,无法无天’的遗训,在位十三年,结帮拉派,专为自己的儿子和小兄弟谋私利,贪婪成性,腐败成风,藐视宪法,不搞宪政……”
“这些都是你搞独载留下的祸根……”
“这笔帐一定要算!”众鬼怒吼道。
“伢子们,不要有火气嘛,说话要摆事实讲道理,你们可以把问题反映给我,然后由我去调查研究,对症下药。这就是辩正法嘛,凡事要别招急,慢慢来。”毛幽灵和蔼可亲的姿态,一下子就解除了众鬼的造反心理。
老成鬼凑到眼镜鬼耳边道:“老家伙这一招真灵,要是李鹏这小子也耍这一招,‘六四’时和我们好好交谈,双方的矛盾就不至于会对立到今天的地步,我们也不用在这里当冤死鬼。”
眼镜鬼用肩膀撞撞老成鬼,示意他住口。他担心王维林有勇无谋,把话说糟,挤上前对毛幽灵道:“您老在水晶棺里一躺就是几十年,您知道这些日子来,马列主义在中国的情况吗?中国共产党的现状又怎样?”
毛幽灵停顿了一下,故作镇静道:“嗯,这个嘛,我很想听听同志们的意见呐。来来,大家坐下来谈吧,当年在延安,我们老一辈无产阶级阶级革命家,开会时就是这样坐的,这叫革命传统嘛。”说罢,驴打滚似的,一屁股坐在花岗岩台阶上。
众鬼也围住他坐下。
毛幽灵点燃一枝烟,对众鬼道:“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象早上八九点种的太阳。”
众鬼听了心里暗暗叫苦,我们早已成了你们共产党的枪下鬼了,还要早上八九点种的太阳哩。
眼镜鬼先开腔道:“您老在一九七六年见马克思前,下诏书‘你办事,我放心’给华国锋,是吗?”
毛幽灵想,当年交待华国锋解决四川武斗时,我写过一张字条“你办事,我放心。”这事冠华同志知道,但我没有把权力交给他呀,我的权力早就计划好,交给爱妻江青同志,怎么会舍得交给别人呢。难道华国锋拿了我的字条在外面招摇撞骗不成。但到如今,已既成事实也无可奈何了。他喷了口烟,对眼镜鬼道:“是嘛,他办事,我放心嘛!”
“事隔一个月,华国锋和叶剑英联手,一举粉碎‘四人帮’,把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都抓了起来,你知道吗?”
“什么,什么?”毛幽灵扔掉烟蒂,激动道,“照这样说来,我手下的人都被抓啰,他们连文化大革命的旗手江青同志也抓吗?”毛幽灵虽然玄机幽深,城府难测,但听说爱妻被抓,仍不免着急,“人民的反映如何?”
“人民?人民算什么,在中共统治的政坛上,人民哪一天敢吭声?”王维林冲了一句。
毛幽灵装作没听见,心想用当年的戏法来欺骗当今的青年已经不行了,得讲究点策略,便继续问:“以后又发生什么事呢?”
眼镜鬼抢嘴道:“两年后邓小平复出——”
毛幽灵着急道:“这样看来,中国是右倾翻案了。”
众鬼一阵哄笑。
愣头鬼又插嘴说:“如今没人信你的什么‘左倾’,‘右倾’了,人民只相信钱。邓小平复出后就把华国锋赶下台去,把胡耀邦和赵紫阳推到台前,自己躲在幕后垂帘听政,耍弄权术。”
华国锋真是窝囊废,让邓小平出山,岂不是养虎遗患,毛幽灵心里嘀咕,嘴上却冠冕堂皇说:“邓小平翻手为云,复手为雨,专搞阴谋诡计,不搞马列主义,难道中国人民不造他的反吗?”
“邓小平就是不搞马列主义才受老百姓欢迎呢!”愣头鬼冲着道。
众鬼起哄嘲笑。
眼镜鬼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又道:“五年后邓小平又伙同薄一波、叶剑英、李先念等,赶走了胡耀邦。胡耀邦被赶下台后,于一九八六年愤郁而死,这时全国群情激愤,我们这班热血青年去天安门广场上悼念,要求中国实行民主自由,反对邓小平垂帘听政,搞阴谋集权。不料邓小平大开杀戒,在八九年六月四日清晨派出大兵和坦克,屠杀无辜学生,天安门广场血流成河……”说到这里,眼镜鬼呜咽语塞,众鬼也泣不成声。
毛幽灵见大家情绪激动,正是捞取政治资本的好时机,倏地从地上爬起来,安抚道:“镇压学生运动决没有好下场!我去找邓小平,讨还一个公道。”
眼镜鬼上前阻拦道:“邓小平也于九八年去见马克思了,接着是江泽民掌权。江泽民在位十三年虽然在经济上又所建树,但民主发展依然举步不前。”
“那现在是谁掌权呢?”毛幽灵一生关切的是权力问题,死后也不例外。
“现在是胡锦涛当书记,江泽民学习邓小平,霸着军委主席的位子好几年,在全国人民的怒吼声中,才不得不把军委主席的位子让还给胡锦涛。”眼镜鬼说。
毛幽灵吐了口烟问:“胡锦涛?是年轻的一辈吧,我不认得。”
“对,是团派的。”眼镜鬼答。
毛幽灵寻思道:“这事还怪邓小平,他是中国变修的总根子。”说罢,蹭地从地上爬起来,安抚众鬼道:“镇压学生运动者决没有好下场,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找邓小平去,为大家讨一个公道。”说罢,向众鬼摆摆手,挟起一阵阴风,往中南海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大兵论时政 江青告御状
却说毛幽灵告别众鬼,往中南海去。
这时小雨已停,月光从乌云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在湿漉漉的花岗岩地面上,积成无数个小水潭,那水潭犹如无数双冤魂的眼睛,在怒视着这个用鲜血建立起来的暴虐皇朝;那水潭又仿佛是焦躁的鬼火,在诅咒这皇朝的幻灭。
毛幽灵毕竟在水晶棺材躺了三十多年,对这里的一切都已经生疏。他发现广场的花岗岩地面刚替换过,周围的建筑物也刚髤过新漆。他一路东张西望,来到人民英雄纪念碑脚下,这里雕栏依旧,玉砌犹存,与往昔相比,只是在铁围栏的外面加了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不准送花;不准集会;不准……”毛幽灵感到纳罕,不准集会,是怕人民造反,不准献花,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共产党已经虚弱到这步田地?“无能啊,这批子孙,治国无能!”
毛幽灵正在暗暗咒骂,迎面来了两位歪戴帽子的巡逻兵,一高一矮,嘴里骂骂咧咧:
高个子:“六四后,他妈的纪念碑一带经常闹鬼,那些鬼魂老爱找当兵的岔子,吓得没人敢出来巡逻。上面说巡逻是政治任务,不去不行,所以他妈的连长压排长,排长压班长,班长压老兵,老兵压新兵,这世道谁最小谁最倒霉。”
矮个子:“虽说六四镇压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但死鬼的阴魂至今不散,政府也不平反,前几年,江泽民怀柔知识份子,这些鬼魂似乎也有感知,太平了两年,但是好景不长,这些日子又添了许多法轮功的冤魂要向江泽民索命。”
高个子:“他妈的,法轮功真厉害,活的来上访,死的也要来上访。”
矮个子朝周围扫了一眼,神秘道:“夜里我躲在被子里听美国之音,听说外国的法轮功信徒,天天在中国大使馆门口闹事呢。”
高个子:“你这小子偷听敌台,小心关禁闭。”
矮个子:“你他妈的别装正经,咱连里谁不偷听,连长也偷听,大家心里有数,只是不说穿罢了。”
高个子:“得了得了,咱们不谈这个。你知道前几年发生在天安门的法轮功自焚事件吗?”
矮个子:“谁不知道,全世界都知道。法轮功说,这是公安搞的阴谋。”
高个子:“咱们当兵的谁搞得清这些事,这世道真真假假。咱们吃谁的粮,帮谁消灾。”
矮个子又朝周围扫了一眼,小声道:“听说二狗子这小子按军法处理要挨枪子儿。”
高个子:“这小子爱拍马屁,巴结大腕,当初他傍上了司令的儿子,看见咱们哥儿,狗不理人不睬,那神气劲儿就甭提了,现在可好,司令儿子把偷盗军库的事儿全赖在他身上,看他吃不了兜着走。”
矮个子:“听说司令向军事法庭通了门路,二狗子这小子替罪羊当定了。”
高个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肯定要拿人抵罪,要枪毙的不可能是司令的儿子,二狗子这下死定了。”
毛幽灵一路听两个大兵发牢骚,顺手把高个子的帽子理理正。
“不好,有鬼!”高个子按住脑门跳起来。
“在哪里?”矮个子“哗啦”一声拉响枪栓。
高个子抹着脑门上的汗珠道:“他妈的,一阵阴风刮过,有鬼抢我的帽子。”
毛幽灵在一旁暗笑,顺手又把矮个子的帽檐也揭一下。
“不好,上我这儿来了!”矮个子屁股一撅,手里的枪差点走火。
高个子按住头上的帽子,小声道:“这里有鬼,咱们到毛主席的画像下去巡逻,那里阳气旺,鬼魂不敢去捣蛋。”
矮个子:“那里也差不多,你忘啦,上回几个湖南小子把黑墨水泼在画像上,把他老人家的老脸抹得一塌糊涂,结果上级责怪连长工作失责,写了好几回检查。”
“那是人干的,跟鬼干的不一样。跟人可以动枪杆子,跟鬼就没辙了。”高个子说道。
毛幽灵跟随大兵,看见前面已是一排红墙,他停下来,想辨别一下方向,看看中南海到底在哪头,刚停住,冷不防一个软绵绵的鬼魂将他搂住,痛哭起来:“啊呀呀,我的好导师,我的好领袖,我的好统帅,我的好舵手呀……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呀……”这哭声如泣如诉,肉麻做作,要是换了懂廉耻的,早就感到恶心,听不下去了,好在毛幽灵的面皮比城墙还要厚,听惯阿谀奉承,所以反而倍感亲切,毕竟三十多年没有嗅到马屁味了。他伸手去摸鬼魂的头,圆溜溜,冷冰冰,仿佛是河滩边的卵石。他吓了一跳,莫非林秃头变着花样讨命来了。当年“九一三”,我把他全家击落在温都尔汗,此事只有我和周恩来知道。周恩来老奸巨滑,死了不留骨灰,冤魂找不到他,而我又留和尚又留庙的,他越想越怕,撒腿想逃,鬼魂拉住他又哭起来了,这下哭的是“小寡妇上坟”的曲调,抑扬顿挫,韵味十足。啊哈,这不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旗手江青同志的声音吗,毛幽灵不禁大喜,问道:“江青同志,莫非你落发当了尼姑,但是我已铲平天下寺庙,你在哪里容身?”
鬼魂听罢,推开毛幽灵,双手捂住脑袋,拔腿就逃,不一会又回来了,这下她满脸粉霜,衣着光鲜,只是一截猪肝色的舌头露出唇外,一副“吊死鬼拍粉——死要面子”的扮相。
毛幽灵拉住他的手道:“江青同志你上哪里去了?”
鬼魂嫣然一笑,缩缩那根舌头道:“刚才我见您老人家,急于告御状,忘了化妆打扮,为了追赶你,没留意头上的假发被夜风吹掉,幸亏您提醒,去路边检了回来。”
毛幽灵牵着她的手感叹道:“三十多年不见,你的假发也变白了。”
鬼魂也深情道:“年岁不饶人,回忆您当年送我的《庐山仙人洞》七绝诗,您的“劲松”和我的“仙人洞”,都不可同日而语了。”
毛幽灵见自己的爱妻还是那么丰韵不减,风骚可人,怜惜道:“这些年来你吃了不少苦吧?”
鬼魂突然双手掩面哭泣道:“您去见马克思才不到一个月,叶剑英、邓小平拉拢华国锋搞宫廷政变,把我和洪文、春桥、文元四个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左派关进秦城监狱,不久又布置一场公审的闹剧,让我出丑。他们诬陷我一贯反对无产阶级专政,一贯反对伟大领袖,他们整我是假,整您才是真呢!”
“他们真的这样做?”毛幽灵问。
鬼魂继续道:“在监狱里,他们从肉体上迫害我,从精神上折磨我,头几年我还坚信您的教导,共产主义一定会实现……”
“这就对了。”毛幽灵打断她的话道,“在逆境中要忍让,要克己复礼。如果当年韩信不甘受胯下之辱,也就没有日后的事业,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就是辨证法嘛!”
鬼魂又道:“主席啊,自天安门广场六四骚乱后,东欧的社会主义国家象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倒台,咱们罗马尼亚的老朋友齐奥塞思库总统也被枪毙了。不久,苏共主席布尔巴乔夫眼看这局面维持不下去,就把苏联共产党解散了,世界上第一盏社会主义明灯,就此灰飞烟灭。”
“这是真的?”毛幽灵大吃一惊,怪不得刚才纪念堂门口的小鬼吵吵嚷嚷,原来世道已经天翻地覆了。
鬼魂又道:“从此我绝望了,用一根裤带在监狱的厕所里,趁看守人员不备,就这样——”耷出舌头,做了个上吊的动作,“来见您伟大领袖啦!”
毛幽灵这时才明白,怪不得她的舌头老是露在外面,便安慰道:“江青同志,你被资产阶级司令部迫害的事实我都知道了。你是资产阶级复辟的受害者,我向你慰问。”
鬼魂对毛幽灵的表彰感激涕零,激动地拉住他的手干嚎道:“他们抄了我们的家,把你的手迹全抄走了;他们也抄了小张的家,把你给他的三万八千元卖身钱也抄走了。”
“哪个小张,你说玉凤么,她现在怎样?”说到爱妾,毛幽灵眼睛一亮。
“你还提她呢,他们把你丑化得令人发指,报上还登你和她的私人照片呢。”
“嘿嘿,”毛幽灵冷笑道:“革命的舆论往往是革命的先导,反革命的舆论,往往是反革命的先导,要在政治上打倒一个人,必须先在生活上先把他搞臭,革命的阶级是这样,反革命的阶级也是这样。”
鬼魂在一旁煽风道:“他们这样的伤害你,难道您不生气?”
“嘿嘿,”毛幽灵又冷笑一声道:“只要他们不把纪念堂炸平,只要天安门城楼上还挂我的像片,工农群众就会站在我一边。工农群众站在我一边,他们就休想太平。”
天空中传来邮电大楼的钟声,鬼魂突然放开毛幽灵的胳臂,慌张道:“时辰到了,我必须回去,如果迟到,别的鬼会向看守打小报告的。”
毛幽灵觉得这话新鲜,问道:“难道你们鬼与鬼之间也勾心斗角?”
鬼魂道:“您老人家发明的斗争哲学,放之四海皆准,我们冥间也全盘继承了。”
“这样说来,我过去说的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后面还要加一句‘与鬼奋斗,其乐无穷’了。”毛幽灵打趣道。
鬼魂没空欣赏他的幽默,突然推开他的手道:“我再不走要挨罚了!”说罢撒腿就走。
毛幽灵站在寒风里,失落地望着鬼魂得背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大兵论时政 江青告御状
却说毛幽灵告别众鬼,往中南海去。
这时小雨已停,月光从乌云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在湿漉漉的花岗岩地面上,积成无数个小水潭,那水潭犹如无数双冤魂的眼睛,在怒视着这个用鲜血建立起来的暴虐皇朝;那水潭又仿佛是焦躁的鬼火,在诅咒这皇朝的幻灭。
毛幽灵毕竟在水晶棺材躺了三十多年,对这里的一切都已经生疏。他发现广场的花岗岩地面刚替换过,周围的建筑物也刚髤过新漆。他一路东张西望,来到人民英雄纪念碑脚下,这里雕栏依旧,玉砌犹存,与往昔相比,只是在铁围栏的外面加了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不准送花;不准集会;不准……”毛幽灵感到纳罕,不准集会,是怕人民造反,不准献花,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共产党已经虚弱到这步田地?“无能啊,这批子孙,治国无能!”
毛幽灵正在暗暗咒骂,迎面来了两位歪戴帽子的巡逻兵,一高一矮,嘴里骂骂咧咧:
高个子:“六四后,他妈的纪念碑一带经常闹鬼,那些鬼魂老爱找当兵的岔子,吓得没人敢出来巡逻。上面说巡逻是政治任务,不去不行,所以他妈的连长压排长,排长压班长,班长压老兵,老兵压新兵,这世道谁最小谁最倒霉。”
矮个子:“虽说六四镇压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但死鬼的阴魂至今不散,政府也不平反,前几年,江泽民怀柔知识份子,这些鬼魂似乎也有感知,太平了两年,但是好景不长,这些日子又添了许多法轮功的冤魂要向江泽民索命。”
高个子:“他妈的,法轮功真厉害,活的来上访,死的也要来上访。”
矮个子朝周围扫了一眼,神秘道:“夜里我躲在被子里听美国之音,听说外国的法轮功信徒,天天在中国大使馆门口闹事呢。”
高个子:“你这小子偷听敌台,小心关禁闭。”
矮个子:“你他妈的别装正经,咱连里谁不偷听,连长也偷听,大家心里有数,只是不说穿罢了。”
高个子:“得了得了,咱们不谈这个。你知道前几年发生在天安门的法轮功自焚事件吗?”
矮个子:“谁不知道,全世界都知道。法轮功说,这是公安搞的阴谋。”
高个子:“咱们当兵的谁搞得清这些事,这世道真真假假。咱们吃谁的粮,帮谁消灾。”
矮个子又朝周围扫了一眼,小声道:“听说二狗子这小子按军法处理要挨枪子儿。”
高个子:“这小子爱拍马屁,巴结大腕,当初他傍上了司令的儿子,看见咱们哥儿,狗不理人不睬,那神气劲儿就甭提了,现在可好,司令儿子把偷盗军库的事儿全赖在他身上,看他吃不了兜着走。”
矮个子:“听说司令向军事法庭通了门路,二狗子这小子替罪羊当定了。”
高个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肯定要拿人抵罪,要枪毙的不可能是司令的儿子,二狗子这下死定了。”
毛幽灵一路听两个大兵发牢骚,顺手把高个子的帽子理理正。
“不好,有鬼!”高个子按住脑门跳起来。
“在哪里?”矮个子“哗啦”一声拉响枪栓。
高个子抹着脑门上的汗珠道:“他妈的,一阵阴风刮过,有鬼抢我的帽子。”
毛幽灵在一旁暗笑,顺手又把矮个子的帽檐也揭一下。
“不好,上我这儿来了!”矮个子屁股一撅,手里的枪差点走火。
高个子按住头上的帽子,小声道:“这里有鬼,咱们到毛主席的画像下去巡逻,那里阳气旺,鬼魂不敢去捣蛋。”
矮个子:“那里也差不多,你忘啦,上回几个湖南小子把黑墨水泼在画像上,把他老人家的老脸抹得一塌糊涂,结果上级责怪连长工作失责,写了好几回检查。”
“那是人干的,跟鬼干的不一样。跟人可以动枪杆子,跟鬼就没辙了。”高个子说道。
毛幽灵跟随大兵,看见前面已是一排红墙,他停下来,想辨别一下方向,看看中南海到底在哪头,刚停住,冷不防一个软绵绵的鬼魂将他搂住,痛哭起来:“啊呀呀,我的好导师,我的好领袖,我的好统帅,我的好舵手呀……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呀……”这哭声如泣如诉,肉麻做作,要是换了懂廉耻的,早就感到恶心,听不下去了,好在毛幽灵的面皮比城墙还要厚,听惯阿谀奉承,所以反而倍感亲切,毕竟三十多年没有嗅到马屁味了。他伸手去摸鬼魂的头,圆溜溜,冷冰冰,仿佛是河滩边的卵石。他吓了一跳,莫非林秃头变着花样讨命来了。当年“九一三”,我把他全家击落在温都尔汗,此事只有我和周恩来知道。周恩来老奸巨滑,死了不留骨灰,冤魂找不到他,而我又留和尚又留庙的,他越想越怕,撒腿想逃,鬼魂拉住他又哭起来了,这下哭的是“小寡妇上坟”的曲调,抑扬顿挫,韵味十足。啊哈,这不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旗手江青同志的声音吗,毛幽灵不禁大喜,问道:“江青同志,莫非你落发当了尼姑,但是我已铲平天下寺庙,你在哪里容身?”
鬼魂听罢,推开毛幽灵,双手捂住脑袋,拔腿就逃,不一会又回来了,这下她满脸粉霜,衣着光鲜,只是一截猪肝色的舌头露出唇外,一副“吊死鬼拍粉——死要面子”的扮相。
毛幽灵拉住他的手道:“江青同志你上哪里去了?”
鬼魂嫣然一笑,缩缩那根舌头道:“刚才我见您老人家,急于告御状,忘了化妆打扮,为了追赶你,没留意头上的假发被夜风吹掉,幸亏您提醒,去路边检了回来。”
毛幽灵牵着她的手感叹道:“三十多年不见,你的假发也变白了。”
鬼魂也深情道:“年岁不饶人,回忆您当年送我的《庐山仙人洞》七绝诗,您的“劲松”和我的“仙人洞”,都不可同日而语了。”
毛幽灵见自己的爱妻还是那么丰韵不减,风骚可人,怜惜道:“这些年来你吃了不少苦吧?”
鬼魂突然双手掩面哭泣道:“您去见马克思才不到一个月,叶剑英、邓小平拉拢华国锋搞宫廷政变,把我和洪文、春桥、文元四个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左派关进秦城监狱,不久又布置一场公审的闹剧,让我出丑。他们诬陷我一贯反对无产阶级专政,一贯反对伟大领袖,他们整我是假,整您才是真呢!”
“他们真的这样做?”毛幽灵问。
鬼魂继续道:“在监狱里,他们从肉体上迫害我,从精神上折磨我,头几年我还坚信您的教导,共产主义一定会实现……”
“这就对了。”毛幽灵打断她的话道,“在逆境中要忍让,要克己复礼。如果当年韩信不甘受胯下之辱,也就没有日后的事业,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就是辨证法嘛!”
鬼魂又道:“主席啊,自天安门广场六四骚乱后,东欧的社会主义国家象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倒台,咱们罗马尼亚的老朋友齐奥塞思库总统也被枪毙了。不久,苏共主席布尔巴乔夫眼看这局面维持不下去,就把苏联共产党解散了,世界上第一盏社会主义明灯,就此灰飞烟灭。”
“这是真的?”毛幽灵大吃一惊,怪不得刚才纪念堂门口的小鬼吵吵嚷嚷,原来世道已经天翻地覆了。
鬼魂又道:“从此我绝望了,用一根裤带在监狱的厕所里,趁看守人员不备,就这样——”耷出舌头,做了个上吊的动作,“来见您伟大领袖啦!”
毛幽灵这时才明白,怪不得她的舌头老是露在外面,便安慰道:“江青同志,你被资产阶级司令部迫害的事实我都知道了。你是资产阶级复辟的受害者,我向你慰问。”
鬼魂对毛幽灵的表彰感激涕零,激动地拉住他的手干嚎道:“他们抄了我们的家,把你的手迹全抄走了;他们也抄了小张的家,把你给他的三万八千元卖身钱也抄走了。”
“哪个小张,你说玉凤么,她现在怎样?”说到爱妾,毛幽灵眼睛一亮。
“你还提她呢,他们把你丑化得令人发指,报上还登你和她的私人照片呢。”
“嘿嘿,”毛幽灵冷笑道:“革命的舆论往往是革命的先导,反革命的舆论,往往是反革命的先导,要在政治上打倒一个人,必须先在生活上先把他搞臭,革命的阶级是这样,反革命的阶级也是这样。”
鬼魂在一旁煽风道:“他们这样的伤害你,难道您不生气?”
“嘿嘿,”毛幽灵又冷笑一声道:“只要他们不把纪念堂炸平,只要天安门城楼上还挂我的像片,工农群众就会站在我一边。工农群众站在我一边,他们就休想太平。”
天空中传来邮电大楼的钟声,鬼魂突然放开毛幽灵的胳臂,慌张道:“时辰到了,我必须回去,如果迟到,别的鬼会向看守打小报告的。”
毛幽灵觉得这话新鲜,问道:“难道你们鬼与鬼之间也勾心斗角?”
鬼魂道:“您老人家发明的斗争哲学,放之四海皆准,我们冥间也全盘继承了。”
“这样说来,我过去说的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后面还要加一句‘与鬼奋斗,其乐无穷’了。”毛幽灵打趣道。
鬼魂没空欣赏他的幽默,突然推开他的手道:“我再不走要挨罚了!”说罢撒腿就走。
毛幽灵站在寒风里,失落地望着鬼魂得背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陕西老农罚款长安街 盐水瓶罐急救天安门
毛幽灵回过神来,不由唏嘘叹息,看看天色,东方已露红光。他知道自己是阴曹地府的鬼魂,太阳一出将无处藏身,想起刚才半空道人的咒语,心想不妨试试看,到人间去走一遭,看看那里究竟变得怎么样了。想罢,凝神迸气,想找出一个合适的替身来:
老工人?解放军?干部?大学生……
毛幽灵生前长在农村,饱读线装古书,称帝后又自闭在紫禁城里,脑子里自然只有帝王将相,士农工商、这类人物,哪会变出一个现代歌手,世界名模和港、澳大款来。他静思一阵,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延安老农的形象来:头裹羊肚白巾,身穿黑棉袄,腰缠红布带,手持旱烟杆……人物选定,便按半空道人的嘱咐,念起咒语来,
谁知刚念完,脑子里嗡的一声,尘世间各种喧闹声,如打雷般的灌进耳朵,他还来不及定下神,就听见背后有人骂:“他妈的,农民素质就是差,什么地方不能站,非要站在路中间。”一个青年人从自行车上跳下,后面的人也纷纷指责他不守交通规则,乱穿马路。
毛幽灵赶紧向大家陪不是,向人行道奔去。
“他妈的,盲流不好好在家乡呆着,到北京城来添乱。” 背后传来过路人的谩骂声。
毛幽灵奔上人行道,用旱烟杆掸掸身上的灰尘。
听到背后有人大声招呼:“喂,老同志,停下!”一个戴大盖帽的警察追上来,对他行了一个军礼。毛幽灵心中暗自得意,这警察也许是阴阳眼,认出我来了,正想来个大招手回礼,警察突然虎着脸道:“同志,乱穿马路,违反交通规则,罚款!”说罢从口袋里掏出发票簿,撕下一张:“十元!”
“什么?”毛幽灵不解问。
“少噜苏,掏出钱来,人民币十元!”警察严厉道。
毛幽灵暗暗叫苦,后悔刚才没向半空道人讨教敛财仙方,只得喃喃道:“我没带钱。”
“没带钱?”警察瞪着眼道,“好吧,没带钱就出示身份证,跟我上收容所去。”
“什么身份证?”毛幽灵越听越糊涂了。
围观的人笑道:“连身份证都不懂,这些素质低下的盲流,还尽往北京城跑。”
“没有身份证,你是中国公民吗?”警察解释道。
“当然……我……我是中国公民。”毛幽灵脸红到脖子根,心里叫苦不迭,五十多年前,老子在这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威震世界;三十多年前老子在这里检阅红卫兵,大手一挥,“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没想到老子弃世才几十年,已经被人怀疑是不是中国公民了。真是世事沧桑,人情无常。
“我再说一遍,不缴钱就送你上收容所去!”警察加重语气道。
听说上收容所,毛幽灵紧张了。他侥幸地把手伸进口袋,说也奇怪,刚转动念头,手指就触到一张硬卡和几张纸币。
毛幽灵掏出硬卡,无意中带出了一张十元的人民币,警察见了,生气道:“农民式的狡猾,你明明有钱,说谎,加罚十元,一共二十元。”
毛幽灵不服道:“你们罚款怎么没个标准,一忽儿十元,一忽儿二十元,随口胡来。”
“老实告诉你,你态度不好,我有权加倍。如果你不接受批评,我还可以提高到三十元。”警察接过身份证,念道:“姓名,毛又林,籍贯,陕西西柏坡。照这样说来,你是从延安革命圣地来的啰,看在老区的份上,不再加码了,就罚你二十元吧。”
毛幽灵从把钱交给警察。警察把罚款单交给他,又敬了个军礼,掉头走了。
毛幽灵打量罚款单,上面写着“十元”字样,另外十元分明给给他私吞了。他吐了口吐沫,狠狠地把罚款单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花钱消灾,这下可没事了,他伸个懒腰,把旱烟杆往腰里一插,正要举步。后面一个退休工人模样的人,追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吼道:“罚款十元!”
“罚款?”,毛幽灵莫名其妙。
退休工人指指手臂上的红袖章道:“我是纠察队的。这地上的纸屑是你扔的吗?”
“是啊。”毛幽灵点点头。
“污染环境,罚款五元,另外这痰也是你吐的吧?”
“这是唾沫,不是痰。”毛幽灵争辩道。
“别多解释,反正也是污染环境,另加五元,一共十元。”
“这……这不是比秀才碰着兵还不讲道理吗?”毛幽灵楞住了。
“别多话,快交钱,否则态度不好,加倍罚款。”退休工人说话比警察还蛮横。
毛幽灵已经有了一次罚款经验,知道多说也无用,看来如今是出钱消灾的世道了,掏出十元的纸币交给退休工人道:“罚款单不要了,要了反而多事。”
退休工人听说不要罚款单,喜笑颜开道:“我说这几年农民兄弟富了,罚个十元八元没问题。能进咱北京城来逛逛的,哪个不是有钱的,这跟文革时上京告状的那伙不同。”说罢,摆摆手走了。
二十快钱行个军礼,十块钱摆摆手,如今这世道呀!毛幽灵叹口气,转身去王府井。
王府井确实比当年繁华多了,满街穿黄军装,蓝卡其的景象已经不见,红色的语录牌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眼花缭乱的广告,外国美女,中国美女……商店的橱窗里摆满了日本的家电,意大利的家具,美国的百货,澳大利亚的食品……毛幽灵边看边叹气,你们后来的掌权人呀,就是不懂叫马列主义,什么叫无产阶级专政。我建国时曾经在政治局会议上说过,不能让人民吃饱,他们吃饱了,就会向共产党要自由,要民主,甚至于要权力。我常说我党真懂马列的不多。唉,这样下去,共产党的天下还会长久吗?
毛幽灵一路沉思,不觉已来到天安门城楼下,现在是阳间,跟夜里在阴间的感觉不一样。太阳明晃晃的,他发现铺地的花岗石给换掉了。这万年基业之地,岂可随便更换的,难道不怕坏了共产党的风水,他心中嘀咕着,突然听到旁边一对老夫妻在说话:
老太婆:“这江泽民也舍得花钱,原先这花岗岩的石头地不是好好的,为什么说换就换了呢?”
老头子朝周围看看,小声道:“能不换吗?六四时,坦克车在广场上压死人,血肉粘在石头地上,有冤魂哪,江泽民站在天安门上见了还不心惊肉跳。”
“哦,怪不得。”老太婆轻轻叹道。看见延安老农过来,止了声,其实,毛幽灵都听见了。
毛幽灵随着人流穿过天安门城楼,看见不少人在排队买票。他看罢告示,原来为了赚钱,天安门城楼可以向社会开放了,门票二十元。他也买了一张,跟着人流上城楼去。
城楼上布置依旧,大殿里昔日的休息厅,已被改作销售旅游纪念品的商场,红木屏风上是吴青霞画的锦鲤鱼,当年他和朱德、周恩来等人坐过的椅子,已被当作陈列品供人参观。
他兜了一圈,看见城楼的大红柱子上绑着许多盐水瓶,几个好奇的人围在那里地议论。毛幽灵感到奇怪,原本天安门是挂满灯笼的地方,而今改挂了许多盐水瓶。难道天安门生了疾病,要急救。他悄悄问一旁的青年,是怎么回事。
青年奇怪道:“你没看《北京晚报》,红灯笼早就进拍卖行给卖了。”
“什么,天安门的红灯笼也卖了?”毛幽灵不解问。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哪一天天安门也会卖给美国人呢。”青年人说。
“你这青年人,说话也太没边际了。”毛幽灵想教育他几句。
“农民大爷,你落后啦,现在是经济社会,只要是商品都可以卖。”青年人不服道。
“现在的青年人啊!”毛幽灵嘀咕一声,背过身去,又碰到刚才在广场上的一对老夫妻,老头子指着盐水瓶问一位中年知识份子:“这里边装的是葡萄糖还是盐水?”
中年知识份子说:“今年普查,发现柱子给白蚁蛀空了,中科院的同志发明了一种高分子技术,用药水象给病人吊盐水似的慢慢滴下去,防止腐烂。”
“这柱子看起来不是还很光亮吗?”老头子继续问。
老太婆接过话茬子道:“老头子,好看的是外面的红漆,里边已经腐烂了。”
“对,对,里边已经烂了,里边已经腐烂了。”众人附和着,哈哈大笑。
毛幽灵明知大家的意思,也奈何不得,转身到他当年大招手的地方。哈,那时我多风光呀,到处是“全国人民统一在毛泽东思想的旗帜下”;“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大标语,我只要大手一挥,这批“群盲”就披荆斩棘,赴汤蹈火海地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了。我叫他们用自己的手,掘自己的祖坟,他们边掘边高呼“破四旧,立新风!” ;我叫他们用自己的手,打他们父母的耳光,他们就狠狠地打,边打边高呼要“划清阶级立场,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一边。”多可爱啊。这群比猪狗还驯服的子民们。至于个别明白人,为了防止他们说出我的“阳谋”,我给他们每人一顶帽子,“地富反坏右”,杀得他们谁也不敢吭声,哈哈,我出神入胜地玩弄这群猪狗,整整二十八年呀,手法绝对胜过秦始皇、刘邦、朱元璋。毛幽灵越想越得意,差点笑出声来。
“快闪开!快闪开!有外事活动!”突然一群便衣冲过来,如临大敌,逢人
就推。
“我们是买票进来的,你怎么可以乱推人?”刚才那位老太婆被推急了,和青年便衣争执起来。
后面的几位便衣也围过来,青年便衣挥舞着对讲机,对老太婆教训道:“你再罗嗦,老子就把你抓起来!”
老头子见事不妙,赶紧上前陪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家老太婆年老不懂事,我们就走,这就走。”说罢,拉着老太婆走了。
望着便衣远去,老头子摇摇头,悄悄对老太婆道:“比明朝的锦衣卫更凶。。”
众人见此面,敢怒而不敢言,纷纷掉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坐的士司机发牢骚 吃烤鸭教授诉苦经
毛幽灵下了城楼,不觉饥肠辘辘,这时才想起,逛了大半天的北京城,还没有吃过东西,要找饭店,这偌大的天安门广场你往哪儿找,正踌躇间,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司机探出头问:“老同志,要车吗?”
毛幽灵钻进汽车,一招手:“上全聚德。”
“好来。”司机一踩油门,就上了路。
“老同志,是从老区来的吧?”北京的司机好侃大山。
“嗯,”毛幽灵应道。
“外地人来北京,全聚德是非去不可的。据说这几年全聚德老赔本,开不下去了。”司机道。
“不可能吧,百年老店怎会开不下去?”毛幽灵疑问道。
“这可不,人家‘王麻子’钢刀,三百多年的老招牌,不是说倒就倒了。这年头只要是国营企业,没有一家不倒闭的,这叫共产党的气数尽了。”
“不是现在是经理治厂吗,内行领导外行难道比外行领导内行还坏吗?”毛幽灵惊讶道。
“老同志,现在可不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时候了,那时外行领导内行,外行业务不行,但心是向着共产党的,可现在的内行却相反,心里悖着共产党,打自己的小算盘,谁有信心去帮共产党管理这份家业呀!”司机指着挂在反光镜下的护身符——毛泽东相片道,“这年头怀念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人越来越多。不管怎么说,他老人家清廉,让老百姓穷也穷得公平。”
毛幽灵看到自己的相片挂在那里游荡游荡的,想起半空道人说的“阳间因缘未绝”的话来,不由几分得意。
司机见毛幽灵不说话,继续道:“这些年干咱们这一行的,习惯把毛主席像当作护身符。”
“为什么呢?”毛幽灵问。
“原因有几个,一,毛主席他老人家生前杀人多,他的相片能克邪,牛鬼蛇神都不敢来惹事;二,毛主席为人清廉,没有把国库里的东西偷给自己的子女,哪象现在的那批家伙,江泽民的儿子凭什么跟台湾塑料大王王永庆的儿子做买卖,那小子乳臭未尽,凭什么当中国科学院的副院长,还不是仗了他老子的威风。再说李鹏这家伙,看样子傻鸡巴气的,连话都说不完句,搞内斗却是行家,他搞掉胡耀邦,整垮赵紫阳,六四杀人的帐,早晚要有人跟他算。他的老婆和儿子,利用权力发了财。资产上亿的华能集团就是他家的私产。他的老婆和无锡的滕斌搞非法集资,案发后把滕斌推出来,杀人灭口,自己却逃之夭夭。这些帐老百姓心里明着呢!”
“他们这样干难道没有法律吗?”毛幽灵想继续听下去。
“嗨,邓小平死后,江泽民独揽大权,执政十三年,不是依法治国,而是依帮治国,他带领‘上海帮’搞家天下,这些年虽然经济发展了,但贫富差距也拉大了。连新上台的胡锦涛都看出问题,提出要搞宪政了。”
“胡锦涛,胡锦涛是谁?”毛幽灵刚才在广场上听眼镜鬼提起过这个名字,转眼又忘了。
“老同志,你大概不听广播不读报吧。”司机有些纳罕,天下竟然有不知道胡锦涛是谁的?”反正路上无聊,不说话也是闲着,于是继续道:“胡锦涛是新上任的总书记,是邓小平生前钦定的隔代接班人。”
“邓小平搞隔代接班人?”毛幽灵嘴里这样问,心里却是打翻醋瓶,你他妈的邓矮子,你玩得比我转,玩一代接班人不够,还玩隔代的。
转眼间,车子在“全聚德”的门前停下,毛幽灵下得车来,闻到一股浓烈的烤鸭香,迎面是一堵玻璃墙,透明的玻璃门自动开启,门楣上一块,黑底金粉的“全聚德” 木匾特别显眼。嘿,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老毛差点认不出来了。
穿过自动门,迎面是一座楼梯,毛幽灵刚想上楼,一位穿黑西装的领班,过来挡住道:“老大爷,您上哪?”
“上楼吃烤鸭?”毛幽灵用烟杆指指楼上。
“大众小吃在隔壁,楼上是贵宾部。”领班指指外面。
“我只要付钱,贵宾贱宾还不一样?”毛幽灵不服道。
“嘿嘿,你付得起钱吗?”领班不屑道。
“你说多少钱吧?”
“一万八千元至二万八千元一桌。老大爷,您在黄土高原干一辈子,不吃不拉也享受不起呀!”领班正经道。
“小兄弟,您不是在开玩笑吧?”毛幽灵不信道。
“嘿,谁有那份闲心思跟你开玩笑。”领班转过身去,换一副笑脸去招呼一群衣冠楚楚的客人。
毛幽灵看了,暗暗吃惊,原来资本主义复辟已经这么严重了,古人说富人一餐饭,穷人三年粮,而今是富人一餐饭,穷人一世粮了。他想起一九五九年,他指示周恩来搞了一次所谓“十年大庆”的吃喝,在人民大会堂设宴五百桌,倡导中国的吃喝之风,每桌酒菜也没有这么贵呀。他不由好奇心起,问领班道:“能否让我上去看看,这么贵,究竟吃些啥,吃金银珠宝还是凤肝龙胆?”
领班不耐烦道:“今天王大公子请外宾吃饭,你这副寒碜模样能进去吗 ”
毛幽灵越发糊涂,想“王大公子?这不是民国时的旧称呼吗?怎么现在也流行了,不禁问道:“解放那么多年了,怎么还有叫‘公子’的?”
“嗨,如今那个单位不是把领导叫做‘老板’的。什么‘同志’、‘爱人’,那是毛泽东时代的称呼,多土,如今的青年人谁不喜欢别人称呼‘先生’、‘小姐’。你呀,看模样从老区来的吧。”领班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这里不开窍,还在叨念解放几十年呢,解放几十年跟老百姓有啥关系,人民还不照样交税干活,吃饭拉屎,当官的还不是照样贪污腐败,吃喝嫖赌……”
正说着,门口汽车声响,领班奔过去,迎进三位客人,一男两女,男的走在前面,四十来岁,脸色白净,两眼倒挂,下巴尖削,身着烟灰色西装,红领带,手上那颗大钻石,熠熠发亮;身旁两位小姐,一左一右,唇红齿白,身穿粉红紧身开襟衫,下面露出包在玻璃丝袜里的粉腿,白里透红,楚楚动人,如不仔细辨认,还以为是一对双胞胎呢。毛幽灵躲在一旁,自叹弗如,想当年权大倾天,何曾享过如此艳福。
领班对客人鞠躬弯腰,连呼“王大公子”,十分恭敬。
王大公子交给领班一张纸条说:“你经理小舅子犯的强奸案,我已经给公安局的贾局长下过条了,明天放人。这是贾局长家的地址,他太太最喜欢吃你们店的烤鸭。”
领班连连哈腰,接过纸条,将王大公子迎上楼。
领班从楼上下来,见毛幽灵还站在那里,生气道:“你怎还没不走,吃大众厅的,到隔壁去。”
毛幽灵为了弄清王大公子的究竟,陪笑问:“那位王大公子真有气派,您有这样的朋友也沾光了。他是谁家的公子?”
“嘿嘿。”领班毕竟年轻,被毛幽灵捧得有些得意,伸出大拇指道:“他老子是中南海的王——”突然发现失口,赶紧翻转脸,吆喝道:“赶快走,要不我报警了!”
毛幽灵被哄出大门,转身往隔壁大众厅去。
“大众厅”,顾名思义,是人民大众吃喝的地方,这里装修简单,光线暗淡,桌子上杯盘狼藉,地上汤迹斑斑,服务员懒懒散散,脸无笑容。他选了一张稍微干净的桌子,旁边已经坐着一位戴眼镜的瘦老头,他见毛幽灵坐下,微微欠身,表示欢迎。毛幽灵也点头回礼。说实在,他回到人间,还第一次碰到这样讲礼貌的人,于是搭讪道:“您老也是从外地来的吧?”
“不,老北京啦。”瘦老头推推眼镜答道。
“就您一个人来?”毛幽灵把烟杆搁在桌上问。
“是啊,一个人。”瘦老头脸上露出一丝哀伤,接着道,“老伴在文革那年头被逼死了,独子和我划清政治界线,平反后他来认,我干脆不理了,三十多年来,一个人活得还挺清静。”
“文革中你是获的什么罪?”毛幽灵想知道,此人是不是自己的部下。
“哎,罪名可多啦,什么‘ 反动学术权威’、‘里通外国份子’、‘三反份子’、‘右派’……”瘦老头报了一大串。
“照这样说来你还是个大知识分子呢?”毛幽灵搭讪道。
“没出息的教书匠。”瘦老头叹口气道,“十七岁那年上美国留学,二十三岁中日战起,当时年少气旺,报国心切,得了个博士头衔就回国,在北大当教授。可是国运不济,抗战胜利后国共内战又起,共产党得了天下,我以为就此天下太平,庆幸自己多年的抱负能够实现。谁知没几年,就上了毛泽东阳谋的圈套,当了右派份子,接着就下放去农场接受监督劳动,文革时进了牢房……反复折腾,这一辈子就过去了。”
毛幽灵听着,不敢出声。
瘦老头又道,“就这样等到毛泽东死了,我又一次天真地认为中国有希望了,那阵子胡耀邦刚上台,天下确实有些新气象。他日本国会演讲,保证中国从此走向稳定,不会多变了,谁知他从日本一回来,就被李鹏一伙变下了台。以后邓小平垂帘听政,操纵赵紫阳,赵紫阳不服,六四事发,邓小平借机废黜了赵紫阳,捧出江泽民。江泽民上台,藐视宪法,大搞宗派,贪官污吏胆大妄为,把国库里的钱往国外搬,今天的中国是无官不贪,比国民党还要腐败。唉,这个国家呀,犹如风雨中的破船,说不定哪天就翻了。”
毛幽灵心虚,不敢多搭讪,等服务员端来烤鸭,抢先吃完,然后咕哝一声,
算是给瘦老头打个招呼,溜走了。
毛幽灵出了大众厅,绕到贵宾厅背后的树丛里,慢慢地喷着旱烟,对着楼上观望。
楼上的划拳声,调笑声,撩起了他的好奇,这贵宾厅里到底演出什么戏,让我老毛进去调查研究一番。他看看天空,已是暮色笼罩,街上的广告灯开始闪亮,按时辰算,该是属阴的时刻了。他把烟杆往腰里一插,闭上眼,念了一遍咒语,又变成了鬼魂,绕到前面,迎着玻璃门的自动开合,混在人群里,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了。
楼上是一条深邃的走廊,两旁包厢的大门参差排列,包厢的取名全袭用《红楼梦》大观园里的名字,什么“怡红院”、“衡芜院”“萧湘馆”……他一路窥探,见“绛红轩”的大门虚掩着,便闪了进去。
“绛红轩”里的吊灯浸润在一团翻腾的烟雾里,昏黄的光晕懒洋洋地笼罩在杯盘狼藉的大圆桌上。王大公子左手搭在一位姑娘的肩上,双眼微闭,右手用牙签往牙缝里慢慢剔着。对面坐着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洋鬼子,神情严肃,不断喷烟,半晌,用中国话说:“王老板,常规武器就依你的价钱了,导弹能否再便宜点?”
“老实说,这是仓库里的存货,才给你这个价钱。王大公子半惺忪着眼说。
洋鬼子尴尬地眨眨眼,捺灭烟蒂道:“干脆,我在你的瑞士银行户头上,再加上五千万美金的回扣,总价嘛,照我的意思算,OK,我保证不让你个人吃亏。”洋鬼子把“个人”二字说得特别响。
王大公子睁开眼皮,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一下,慢慢从牙缝里抽出牙签,对洋鬼子道:“老朋友了,再买你一次面子。老实说,我也是吃老祖宗的,当年老毛搞‘备战备荒为人民’,仓库里积压了许多长短武器,放着也没有,跟你们换些美金,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毛幽灵看到眼前的事,气得七窍生烟,这群败家子,贩卖军火,中饱私囊,要是当年,老子早就把你们毙了,一怒之下,对王大公子头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哎呀呀,痛死我了!”王大公子突然捂住头,一声嘶叫,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不好了,不好了……”两位小姐手忙脚乱。
“我,我头疼得厉害!”王大公子杀猪般的嚎叫。
“绛红轩”里大惊小呼,忙作一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开国功臣成乞丐 过气天子蹲牢房
却说毛幽灵喊叫着,只听得一阵木头嗑地的“嘟嘟”声由远而近,一位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独腿老乞丐撑着支架,从黑胡同里摸索出来。
“喂,你这位同志,见到一个提洋铁罐的孩子没有?”独腿乞丐用沙哑的声音问。
“哦,”随即一股催人作呕的酸馊气袭来,毛幽灵换了一口气,答道:“你找他干什么?”
“他妈的,这小崽子扒走了俺的钱包,俺里边有二十元钱,二十元钱呐。”老乞丐道。
“也许你不小心丢了吧?”毛幽灵劝慰道。
“胡说,俺自己丢了怎么会不知道。如今这世道,老贼小贼一大群,老贼坏,小贼比老贼更坏!”
毛幽灵见他嫉世愤俗,一定另有原因,便搭讪道:“听您的口声是山东人吧,怎么流浪到北京来啦?”
“唉,人老啦,汁干啦,没用啦,被人遗弃啦。家乡又遇上水灾,不出来乞讨,怎能活下去。”老乞丐一连吐了几个“啦”,感叹道。
“难道当地政府没有安排吗?”毛幽灵问。
老乞丐把身子挪到路边,气鼓鼓道:“连俺都没人照顾了,还轮得上别人?”
老乞丐说完,放下支架,坐定身子道:“你别看俺现在破骨头一具,残缺不全,俺当年还是响当当的战斗英雄呢。那时候俺和国民党打,这江山是俺和战友们打下来的。俺这条腿是就在淮海战役时丢了。他妈了个X,解放了,共产党忘恩负义,把俺送回老家,每年给个几百元钱,弄个‘荣复军人’的虚衔就胡弄过去了。你说俺残废了,不能干活,每年靠政府这几百元钱,俺一家老少咋个活法?”
“您是第几军的?”毛幽灵听说他是当兵的,来了兴趣。
“老子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一军的,响当当,天下第一军,老军长贺龙的部下。文革时贺龙给毛主席治了,兔死狗烹,他妈的,真狠心哪。”
毛幽灵听他提起贺龙,做贼心虚,不敢答嘴,听他继续发作:“他妈的真绝,说出来要把人气死。俺家乡是个穷地方,穷人要吃粮只有当兵。俺村上有个同姓兄弟,那年我参加八路军,他投靠蒋匪军。去年他从台湾回乡探亲,县委大摆酒席,什么统战部、侨办的,弄了十几桌,象接待外宾似的,风光透了。而俺只能坐在县委招待所的门口闻酒香。我操他姥姥,要是时光倒退几十年,俺保证去当国民党兵,打他狗入的共产党!”
毛幽灵见他越骂越来劲,要换了当年,真够戴上反革命帽子挨枪毙的,但如今奈何不得,只好扯开话题道:“不是报上说农村都富了吗?”
“呸!谁富了?”说到富裕,老乞丐来火了,忿忿道,“当官的富了,不三不四的人富了,官场有路子的人富了。富,有我们这号人的份吗?遇到灾年,上面发下来的救济款,当官的层层贪污,到了下面几乎没有了。你们城里人就捧着报纸,光听那些记者瞎吹,这些年来,共产党从上到下已经说谎成性啦。”
毛幽灵听老乞丐骂骂咧咧,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塞给他道:“这五十元算给你补回丢失的损失吧。”说罢,掉头就走。
列位看官,这使小钱买名誉,是毛泽东的一贯手法,文革时,福建的一位教师李庆霖给他写了一封哭穷的信。他当即汇出二千元人民币,还假惺惺地复了封“聊补无米之餐”的回信,一时间,全国的大小报纸连篇累牍地给他做广告。只花了二千元人民币,就在全国大小报纸吹嘘,买个“大善翁”的荣誉。你看,毛泽东的多会做生意,如今的生意人哪个能比得过他。
毛幽灵送走老乞丐,刚出胡同口,就被一道强烈的手电光罩住,两个头戴大盖帽,腰挂电警棍的警察站在面前,喝问:“干什么的,半夜三更?”一位胖警察对他上下扫描。
“调查……”毛幽灵本想回答“调查研究”,但吐了一半,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工人,老工人半夜三更在路上搞调查研究可能吗?这不是明摆着说谎吗?连忙改口:“下班回家。”
“嘿嘿,他妈的,听你这湖南口音,是从湖南来的吧?”胖警察问道。他的旁边站着一位瘦警察。
“不,不是从湖南来的,我就住在……”毛幽灵嚅嗫道,“纪念堂”三个字差点从他的嘴里溜出来。
“你别支支吾吾,把身份证拿出来!”
要身份证,这不难,毛幽灵在口袋里摸索着,可是掏了半天就是掏不出来。糟了,早上有,怎么现在没有了呢?会不会半空道人忘了给变上?他心中着急,额上沁出了汗珠。
“这家伙满嘴湖南话,”瘦警察对胖警察咬耳朵道:“我看要找的靶子就是他。”
胖警察点点头。
瘦警察跷着大拇指道:“跟我们上公安局去!”
“为什么?我没有犯法,你们不能随便乱抓人。”毛幽灵抗议道。
“嘿嘿,谁说不能随便乱抓人。老子在这范围内要抓谁就抓谁,你不老实跟着走,小心挨电棍。”瘦警察从腰间拔出警棍,威胁道。
“好吧,我走。”好汉不吃眼前亏,毛幽灵答应道。
“对,老实点,免得上手铐。”胖警察在一旁助威道。
警察局离这儿不远。毛幽灵一进门,先抄身,然后被关进一间小黑屋里,蜷曲着身子,听外面瘦警察和一个陌生人说话。
瘦警察:“我又抓了一个嫌疑犯,五十来岁,微胖,湖南口音。”
陌生声音:“刚才总局来电,那位湖南杀人嫌疑犯,已经被东单分局逮捕归案了。”
瘦警察:“他妈的,这次奖金又被他们夺走了,咱们分局真没有运气。”
陌生声音:“算啦,你把那个湖南人放了吧。”
瘦警察:“不成,这家伙没有身份证,说话支支吾吾,一个人半夜在路上游荡,没有杀人嫌疑,也有盗窃可能。我准备先关他一夜,待明天审讯了再说,说不定能敲出个大案,大伙儿又可以捞笔奖金了。”
陌生声音:“既然这样,就把他和那帮流浪汉关在一起,放到明天处理。”
毛幽灵听罢,不禁打了个寒噤。难怪当年掌权时,接到无数人民群众来信,反映无产阶级专政的黑暗,冤狱遍地,民不聊生,从今天的遭遇来看,果真如此。可惜当年有权时只顾自己及身享乐,不理民间疾苦,如今尝此苦果,也算是因果报应,正在自怨自艾,听到瘦警察在门口喊:“跟我来!”
天子落难,受此侮辱,可惜空间依旧,时光不再,毛幽灵暗自叹息,被瘦警察推进一扇铁门里。毛幽灵一个踉跄,撞在别人身上,没等回过神来,被那人猛地一拳,打得眼冒金星。他捂住脸,发懵中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骂:“黑蛮,我操你妈,人家又不是故意撞你,你怎么可以随便打人!”
“我浑身鸟气没处出,谁挨着我,谁倒霉。”黑蛮双手交叉,随地坐下。
毛幽灵捂着脸上的肿疱,刚坐下,一个关切的声音过来问:“你也进来啦。回过头,见刚才那个老乞丐用屁股慢慢向他挪近。
“唉,您也在这里?”毛幽灵问道。
老乞丐看着毛幽灵头上的肿疱,骂道:“黑蛮,你把人家脸上打出个大肿包。他是好人呢。我操你妈!”
“我知道他是好人,这里关的都是好人。坏人在中南海里呢!”黑蛮双手枕头,朝天躺着,没好气。
牢房里没人出声。
老乞丐问毛幽灵道:“他们为什么抓你?”
黑蛮插嘴道:“你他妈的,多问,这里的人谁明白为什么自己被抓,你明白还是我明白?在这没有法制的国家里,人人都又可能随时被抓,谁有权就可以抓谁,这叫‘有了政权便有了一切,失去政权便失去一切’这是毛主席语录,‘放之四海皆准’。不是嘛,毛主席死了,失去了政权,他老婆也被抓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
“你这小子是文革时期长大的,满口放屁。”老乞丐笑着,回头问毛幽灵:“他们打了你没有?”
“没有。”毛幽灵有气无力地回答。
正说着话,铁门打开,又一个犯人被推了进来。那人五十来岁,样子还文气。他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抖瑟道:“真善忍,真善忍呐。”
黑蛮上前搀扶道:“我就佩服法轮功,人家相信真善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以柔克刚,跟共产党干。在中国,如今有哪个团体有法轮功那样有胆略。”
黑蛮帮那人擦尽脸上的血迹。
老乞丐笑道:“这小子还有人性。”
“法轮功?”毛幽灵似乎听到过这个名词,问老乞丐道:“法轮功是什么?”
“咳,你这位同志真是太不关心政治了,中央电视台一台至十几台,连续广播了几年,你还不知道法轮功是啥。”老乞丐摇摇头道,“自从毛主席死后,中国缺少精神支柱,你说那个右倾翻案份子邓矮子,只懂耍阴谋,什么‘白猫黑猫只要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这算哪门子的歪理论呀,连咱土包子听了也好笑,你姓邓的是马列主义革命家。你这理论哪一条是符合毛泽东思想的。全国人民都看出,邓矮子干的不是马列主义,是在为他的儿女谋幸福。“六•四”是他下令开的枪,杀害呼吁反腐败,要求政治改革的大学生,天安门血流成河哪。那次镇压后,他废黜赵紫阳,弄了个江泽民上来,据说他们订了个内部协议,邓把权交给江,江保护邓家的利益,网开一面,把声名狼藉的邓质方放到美国去。江一上台更不得了,他儿子江绵恒的胃口比邓质方更大,据说捞了几十亿美金,还当了个什么中国科学院的副院长,老百姓都敢怒而不敢言哪。这年头老百姓看穿了那批家伙,连共产党的中央人物都不相信马列了,叫咱老百姓相信谁?还不如相信李洪志得了。”
老乞丐说了一大堆,毛幽灵心中早就有数,马列主义只是一面旗子,是骗人的,我老毛用了几十年,早就用臭了,你邓小平聪明,改用实用主义,也没错,可是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个李洪志呢?“李洪志是什么人?”毛幽灵问。
“说起来也是个笑话。”老乞丐接着道:“他本来是一个极普通的人,他把传统气功和佛教的某些理论糅合在一起,提出‘真善忍’的口号,还组织了一个叫法轮功的团体。这团体一成立就得到共产党内部力量的支持,使江泽民极其头疼,他知道,古今中外历史上,谋事造反的家伙,无不以看病养身为诱饵,欺骗老百姓,于是江泽民开足宣传机器,用足公安力量进行围剿,不料中国老百姓早就厌恶透了这个政权,共产党越剿,相信的人就越多。现在的人心是,共产党说黑的,人民偏说是白的,共产党说是白的,人民偏说是黑的,人民巴不得这个政权早点垮台。所以相信法轮功的人越来越多,据说这个李洪志现在躲在美国,受到保护,弄得江泽民很尴尬。”
正说着,那个哼哼唧唧的法轮功难友,挪过身子插嘴道:“我所在的是国营工厂,厂里的财产被贪官污吏腐败完了,连我们工人的医疗费也不给报,穷极无聊,有病只能练法轮功,练功后,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做人也有了方向,反思自己这些年来,受到各次政治运动的磨难,做人也有了信心。师父教导我们,为人要恪守“真善忍”,不要犯法作乱,怎么说我们的心地要比那些共产党干部要好。邪恶害怕正义,江泽民害怕我们,用尽心计,对我们法轮功兄弟姐妹进行残杀。还开动宣传机器,动员全国人民歧视我们,可是苍天有眼,法轮功越压越坚强,正如师父引用的唐诗‘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毛幽灵心里很明白,共产党掌权几十年,说谎骗人,早已黔驴技穷,只有傻瓜和既得利益者才会维护这套理论,几十年来共产党实行一党集权,废除了其它宗教,老百姓的信仰无处寄托,自然投到法轮功的彀中。
铁门外牢卒巡逻,法轮功难友止了声。老乞丐在一旁睡着了,牢房里的鼾声此起彼伏。
毛幽灵看看已是半夜时分,趁众人不备,念了遍咒语,摇身变回鬼魂,从铁窗里钻出去。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乱臣贼子夜半说马列鬼话 昏君独夫私下论权术阴谋
毛幽灵从拘留所的铁窗里溜出来,一路上慌慌张张,来到一棵老槐树下。这老槐树枝叶茂密,挡住了街旁的路灯,形成一片浓密的树荫,树荫下放横着一排长椅。在黄昏时,这里是情人喁喁细语的好地方,可惜现在是子夜时分,盛景不再,四周一片寥寂,不见人影。
毛幽灵找张椅子坐下,在寒风里作一阵深呼吸,调定神气,想着刚才发生的事,觉得好笑。当年乾隆下江南,深入民间,微服私访,留下一本脍炙人口的演义小说。可是谁会想到三、四百年后,我这位过气天子的阴魂,又演出一场“红朝幽灵”的现代戏呢,这戏比乾隆下江南精彩得多。可惜此事阳间的无聊文人无法知道,否则添油加醋,拼拼凑凑,准能凑出一些电影,小说来哩……但我不如乾隆先辈,他身后子孙满堂,后继有人,江山延绵。而我却是子孙凋敝,留下一个真假难辨,名义上的傻孙子,胖如肥猪,语不达意,受世人嘲笑,所以啊,连石狮子、瘦警察、坐监狱的二流子都敢来欺负。毛幽灵想到这里不由神情黯然。
突然,树枝一阵骚动,一只猫头鹰的凄厉叫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循声看去,发现前面有一排报廊,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苍老瘦弱的鬼魂,佝偻着腰,拿着放大镜在看报。夜风吹起他稀疏的白发,卷起他单薄的衣衫, 全无察觉。
这背影如此熟悉,毛幽灵揉揉眼皮,举手搭了个凉棚,细细一看,不由惊叫:“没错没错,正是他。”
列位看官,你道此人是谁,且听《西江月》道来:

此公貌似儒雅,通晓琴棋书画,共产国际受调教,老牌马列专家。
酷吏特务谁识,平生杀人如麻,自从勾结毛恶霸,干尽狼狈生涯。

毛幽灵疾步上前,拉住他的手,激动道:“康生同志,你好哇!”
鬼魂不由一怔,“啪啦”一声,放大镜掉在地上,表情冷漠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激动,鼻子底下两撇小胡子剧烈地抖动,用哭泣般的声音喊:“啊,毛主席,毛主席您好!”
“康生同志,你好吗?”毛幽灵问。
“唉,一言难尽啦”康生长叹一声,撇着嘴摇摇头。
毛幽灵拉他在冬青树边坐定,问:“你是我党最优秀的马列主义理论家,我正想听听你的高见呐。”
康生搔搔头,迟疑道:“主席啊,如今是右派翻天,资本主义复辟,马列主义在中国已经完蛋啦。”
“嗯,嗯,”毛幽灵不住点头,“你说得很对,我后悔当初没听你除恶务尽的话,留着邓小平,生出后面的许多是非来。”
“主席,看到您打下的红色江山变色,我心中忐忑不安,几次来您记念堂告御状,但又不敢走近。”
“你为什么不进来呢,我躺在玻璃棺材里整日闷睡,除供人参观外,无所事事,巴不得你来串门子,解闷呢。”
“您有所不知,您门口那班青年野鬼可凶狠呢,对我拳打脚踢,打得我头破血流,鼻青眼肿,秀郎架眼镜也被打坏了,现在只能用放大镜看报。”
“这我知道,这批卤莽青年比咱们当年还厉害,连我也不敢惹他们,怪不得邓小平要用坦克车来对付呢。”
康生道:“邓矮子这一遭是符合无产阶级专政原则的。我们应该支持他。”
毛幽灵转过话题问:“八宝山的那些老战友,现在怎样?”
康生眼圈红了,哽咽道:“主席啊,说来话长,。我在一九八五年去向马克思报到时,您赐我三顶桂冠‘无产阶级革命家’、‘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光荣的反修战士’。我的骨灰搬进八宝山时,那些所谓‘老战友’还仗着您在阳间的威风,没敢奈何我,但等您躺进水晶棺后,他们就开始对我迫害了,先是右倾机会主义份子彭德怀,带领一帮三年自然灾害的饿死鬼,来骨灰盒前讨伐。骂我是‘治国无能,乱世有方的李林甫’,一贯纵容您的极左路线。他的话句句带刺,矛头是指向您的。”
毛幽灵一脸黯然,听他说下去,“稍后,饶漱石又领了一群在延安整风运动中畏罪自杀和被镇压的托派份子,向我反攻倒算。这家伙对一九四九年与我争夺华东局第一书记那件事耿耿于怀。此后不久,刘少奇又率领文革中被打死,自杀的鬼魂,轮番前来骚扰。主席啊,我们共产党人,外斗外行,内斗内行,个个都是整人的高手,他们合伙来折磨我,我受得了吗……呜呜。”康生痛哭起来。
毛幽灵一言不发,听康生诉苦。
“那批反革命鬼魂,可诅可咒,那些活人,更为可恶,公然对我的骨灰盒吐口水,洒墨汁,涂污我的遗像。”
毛幽灵安慰道:“马列主义者要经得住考验,我在天安门城楼上的遗像也经常遭敌人破坏,无产阶级革命者要沉得住气,‘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巍然不动’。”
“您老人家是他们的旗帜。因为天下是您打的,您是“共记股份有限公司的法人”,纵然他们恨您,也无可奈何,他们否定您就等于否定自己的合法性,所以您可以‘巍然不动’,而我只是您大树上的一棵枯藤,他们要清除我太容易了。邓小平上台不久就把我的骨灰盒搬出八宝山,您赐给我的三顶桂冠也被他们批倒批臭。我现在只能四处漂泊,做孤魂野鬼。” 康生说完,老泪横流,泣不成声。
列位看官,提到康生这个乱臣贼子,笔者想起一件往事,也就是这件往事,催生我构思这鬼魂故事的灵感。
事缘四人帮倒台不久,华国锋当道,神州大地依然墨云压城,人们对政治议论噤若寒蝉。有一次,陈赓大将的女儿和我们一帮朋友聊天。她在301医院麻醉科工作,这是一家给中共高干治病的军队医院,当年彭德怀、陈毅、贺龙等人都在那里治病,直到逝世。康生晚年也住在那里。陈小姐说,康生患病后期,整夜不敢合眼,要有人陪着,否则就会惊呼,“有鬼!有鬼!”大白天命令警卫员打着手电捉鬼。他只要闭上眼,就会看到满身血污的鬼魂向他索命。他还听到冤鬼上刑时的惨叫。
康生这家伙是中国历史上最凶狠的酷吏,他审讯犯人时,脸色阴沉,一边抽烟,一边用烟蒂烫烙犯人,残暴之极。
康生长期担任特务工作,(一九三八年任中共社会和情报部长),自延安到北京,他时而杀国民党份子,时而杀共产党奸细,文革时又杀自己战友,一辈子杀人如麻。他凭籍与江青的关系,给毛泽东拉皮条,以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他搞阴谋诡计,作恶多端,与毛泽东狼狈为奸,提倡极左路线,双手沾满了人民的鲜血。
列位看官,按照佛教因果报应的说法,人一生多做善事,回光返照时会有菩萨前来引往西方极乐世界,若做了恶事,临终前会有冤魂前来索命,牛头马面将其打入十八层地狱,康生这种嗜杀成性的恶魔,临死前遭众鬼折腾,我是相信的。按现代科学解释,老人在临终前脑血管硬化,缺氧会引起脑细胞功能紊乱,脑子会反馈出过往的记忆来。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临终前一定会闪现出往昔杀人的镜头。不管现代科学理论还是佛教的因果解释,都是一样的。笔者常想,人生行善,无非是修得弥留时的一刻安宁,平生不做亏心事,死时也安宁,平生若做亏心事,“铁面阎罗不徇情”。
毛幽灵关切道:“你被赶出八宝山之后,这些年来住在哪里?”
“四海漂泊,搞调查研究。我死死盯住邓小平,他前脚往深圳视察,我后脚跟去;他去上海过春节,我也寸步不离;他跟江泽民把盏言欢;我找柯庆施举杯叙旧。邓小平刚执政,就把深圳变成了资本主义的实验田,不久又开放了上海,这上海一开放还了得,野鸡、流莺、帮会……解放前的一套都回来了,难怪工人阶级说,‘辛辛苦苦几十年,一觉睡到解放前’。”
毛幽灵眉头一皱,觉得事态严重,沉思道:“哦,上海这地方十里洋场,鱼龙混杂,卧龙藏虎,是一块培植造反派的菌苗之地,近代史上,国民党方面在这里出了章太炎、吴稚晖、邹容、蒋介石;我们党内出了向忠法、周恩来、陈云;帮会中出了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文革时又出了王洪文、陈阿大;当今又出了江泽民、黄菊、陈良宇……上海人精明狡猾,鉴貌变色,对他们必须用‘利用、防范’的手段。建国时,陈毅当第一任上海市长时,我就给他两条指示:一,肃清一切隐患,铲除异己。这一条陈毅执行得不错,他到任后就搞肃反,帮我抓了潘汉年。把潘汉年灭口是需要的,要不他把当年中央派他去和汪精卫、岗村宁次谈判的事给抖出来,我们的党岂不要成了汉奸党了,接着又搞三反五反,把资本家的财产和小老婆统统撸了过来,这几仗打得真漂亮。”
“在处理潘汉年一事上,我明白主席的英明战略部署。”康生恭维道。
“虽说这事委屈了潘汉年,但为了革命利益,也只能挥泪斩马谡了。”毛幽灵天良发现,说了句感叹话。
“潘汉年这人交际广阔,为人四海,在上海滩有‘小开’之称,如将他留在党内早晚要出事的。”康生补充道。
“潘汉年只是上海人中的一员,我对上海人的镇压从未间断过,从解放初期的消灭银圆贩子,围剿妓女、打击流氓阿飞、地下舞会……到文化大革命就更变本加厉,古人说杀鸡骇猴,我是动真格,年年杀猴,制造恐怖,这一招对上海人真灵,至少在我当权的二十几年里,那里没有出现过动摇我们统治的反革命力量。我给他的第二条指示是——”毛幽灵扳动手指,象当年在人民大会堂做报告似的,“上海是东吴聚宝之地,所有财力,必须集中上缴中央,古人云‘饱暖思淫欲’,对上海人只能让他们吃七分饱,当然过节时可以再加一分,八分饱。”讲到这里,他自以为风趣,呵呵地笑了,“否则他们吃饱了撑着,要闹事的,所以我几十年不给他们加工资,造房子,让他们三代人住一间房,五、六家合用一个厨房,四、五家合用一个厕所。中国人天性好斗,在这种生存环境里,他们不斗行吗?于是今天张家烧什么菜,李家放什么屁,他们会争先向党汇报。共产党只需坐山观虎斗”说罢,哈哈大笑。
“由于主席您英明的政策,自建国以来,中央经济的一半来自上海,全国的文武人才也大部来自上海,这都是您伟大思想的产物。”康生谄谀道。
“康生同志,你学富五车,这些道理都懂得,统治人民只有用大棒加胡萝卜。我早就说过,我党真懂马列的不多,张春桥同志可算一个。他在文革日记中写,‘怎样统治,只有两个字——杀人!’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对中国老百姓只有杀,天天制造恐怖,他们才会喊你万岁,如果你给他自由民主,他们会爬到你的头上,蒋介石不懂这个道理,他连罗隆基,章伯钧都治不了,所以就跨台了,我搞反右,一下就把他们引入彀中,你看,就此不就天下太平了,哈哈。”毛幽灵又笑了。
康生也笑道:“我讲一件蒋介石迂腐的故事给您听,当初国民党逮捕了廖承志同志,国民党内一片喊杀声,可是蒋介石却一定要特赦,理由是廖仲恺先生就一个独子,不能断了廖家的香火。这个蒋该死既为我们共产党保护了一粒种子,又得罪了许多自己人。” 
毛幽灵补充道:“他释放薄一波、安子文等六十一位同志,又何尝不是如此,蒋介石搞儒家治国是不行的,我早就说过,‘革命不是绣花绘画,不是写文章,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
两具幽灵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的猫头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庐山内幕臭 世事颠倒多
毛、康两个幽灵,在报廊前一直谈到东方发白。临分手,康幽灵拉着毛幽灵的手,老泪纵横,依依不舍。
笔者本拟再费些笔墨把两位恶魔的谈话再渲染一下,但一时资料短缺,不够铺陈,原计划上北京中共中央党案馆查阅,恰巧整理书橱时翻到一本一九八九年第十二期《动向》杂志,其中有《毛泽东秘密档案被毁》一文,读罢,不禁掩卷浩叹,毛泽东生前许多档案资料,已遭华国锋、李先念、汪东兴等销毁。想起朱子格言所说:“善欲人知,便非真善,恶怕人知,便是真恶”。可见这些资料龌龊异常,见不得天光,恐拍其中还夹杂着这批家伙的隐私和罪行。他们为了逃避历史的审判,出此勾当,犹如当年纳粹和日寇覆灭前夕,大肆焚毁档案,杀人灭口一样。不久前覆灭的伊拉克萨达姆政权,也是先毁灭档案,然后携带国库里的美金,各自逃命,由此可见,老毛和他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是些什么货色。不过话得说回来,中共钦定的党史,连“井岗山会师”和“遵义会议”都能篡改,把国人皆知的“朱毛会师”改为“毛林会师”;硬在遵义会议的会场里多放一张凳子,说是邓小平坐过的,这样的党史,有何真实可言,笔者的党史老师,是一位研究中共党史多年的资深教授,在讲课时,预先申明,学党史对学生而言,是为了分数,对本人而言,是为了工作,各自过关,他的责任是按最新版本逐字宣读,请同学不要提问,并打个拱手,请诸位包涵。一位同学在班上说,我把党史是当《风月宝鉴》读的,只可反看,不可正看。此话引来一阵哄笑,也无人出来阻止,可见中共篡改历史的把戏,早就被知识份子唾弃了,见不得人。
却说毛幽灵刚才听康生介绍了上海的情况,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个心上人来,欲知此人是谁,容我慢慢道来:
一九六一年八月,中共在庐山开内斗会议,为了使会议开得轻松,让首长们精神愉快,当时负责保安的公安部副部长兼江西省副省长,享有大阉盛名的汪东兴,从南昌调来了几个文工团,从中选出一批年轻美貌的姑娘,实行共产主义分配。按级别,毛泽东得了四位,党交给他们得任务是伴歌伴舞伴其它,当然这“其它”,不是拙笔所能表述的。这四位姑娘中有位姓邢的上海妹,芳龄二十二岁,正是风流蕴藉,含苞待放之时。那天她穿了一件兰色西装裙,扎一根又黑又长的辫子,来庐山执行“革命任务”,据说那几个晚上,邢小姐和伟大领袖配合得相当默契。临分手,邢小姐哭得泪人儿一般,将腕上的英纳格手表作信物,献给伟大领袖。伟大领袖本是多情天子,大笔一挥,抄了一首《长征》诗,作桃李之报,日后邢小姐被毛泽东召往上海,金屋藏娇,还给毛泽东生了个接班人。胡耀邦当权时,邢小姐上北京要名份,闹得中南海纷纷扬扬,结果中央办公厅给了他一个厅局长的待遇,享受尸位素餐,和张玉凤相同,小毛泽东则被安排往成都军区,享受团级待遇。关于毛泽东和邢小姐的风流韵事,笔者暂且打住,留待后文铺陈。
提到庐山会议期间首长们的“艰苦朴素”,笔者不由心血来潮,勾起一件往事,因为这件往事,对我的顿悟,关系甚大:
一九八六年盛夏,笔者上庐山避暑,沿着山上人工湖的堤岸浏览风景,突然旅友发现,在一片茂密的丛林间,有一扇貌不惊人的铁门,门口挂着一快“庐山博物馆”的牌子,旁边是售票亭,在售票亭的窗口,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白漆写道:“一九六一年,中共中央在庐山召开会议期间,伟大领袖毛主席曾在这里居住和休息……”令人奇怪的是,“一九六一”中的“六一”二字,被纸盖住了,但又贴得不严实,被人撕开过。“六一”二字并非“反共”字眼,为什么如此忌讳,欲盖弥彰,笔者和旅友们研究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
买票进入大门后,绕过一个圈,天地忽然开朗,在傍山靠崖的一块大草坪中,竖立着一幢规模和天安门广场毛泽东纪念堂相仿的建筑物,四周柏油路环绕,路旁灯柱林立,上悬玉兰式挂灯,这在六十年代是极为奢华的装饰。
进入大厅,在左侧的会客室里,陈列着一房毛泽东用过的家具,这家具庞大无比,所有的转角都用绿丝绒镶包,光那张床就够五个人共睡,我目测它的宽度,遐思毛泽东、江青、张玉凤、孟锦云、邢小姐陪伴毛泽东在上面腾云驾雾……想当年太平天国天皇洪秀全的床也庞大无比,可与几十个妃子同眠,可见英文中的“KING SIZE”是有来头的,想必西方国王的床铺也一定庞大无比。但是为什么要将所有的转角都包上丝绒呢,参观者猜测纷纷,莫衷一是。最后还是一位旅友解释得圆满,毛泽东生性好色,对女服务员喜欢推推搡搡,为了怕碰痛玉体,才有此设计。
哦,此乃老毛的怜香惜玉之意,众人恍然大悟。
穿过客厅,是一间几百平方米的大舞厅。这里三面开门,打蜡地板,黄色的牛皮门上,镶着软钉,天花板上,暗灯盏盏,好不华丽。
那是一九六一年,那是全国饿死三千多万人的一九六一年啊,中共怕饥民造反,大开杀戒,对人民实行血腥统治,在城市里,有多少青年,以“跳贴面舞”、“黑灯舞”、“流氓阿飞”等莫须有的罪名遭流放,送监狱,而你们这批伪君子,这批欺骗全国人民在国家困难期间与全民同甘苦,不吃肉的公仆,却聚集在这里勾心斗角,斗累了就拥抱年轻姑娘消遣,过着奴隶主般的生活。顿时,一股热血涌上我的心头,“人民被戏弄了”,“我们被欺骗了”的念头,在我的脑际久久不能挥去。此时此刻,只要是被中共宣传欺骗过的人,都会有这种正义的冲动。
跳舞厅走廊的两侧,整齐地放着一溜玻璃柜子,里边陈列着许多书画和古董,不用说,都是抄家掠夺来的,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一只胡文虎送给蒋介石的银质砚盒,上面镌有双龙抢珠,造型精巧,质地厚实,上下角还刻有两人的署款。
从“庐山博物馆”出来,我觉得天动地摇,天空的颜色突然变暗。我的胃里仿佛有千万条蛆在蠕动,我难过,我想大哭,我绝望,我想呐喊,我委屈,我想控诉:共产党啊共产党,你对我进行了几十的灌输教育,你骗得我们好厉害呀,你的信用绝对在我的心灵里崩溃了!当我再一次看到黑板上半掩半露的“六一”二字,望这那摇摇欲坠的纸片,我顿悟了,为了怕人民知道真相,时至一九八六年,共产党内还有人想欲盖弥彰,给历史做手脚。
卖文崽行笔至此,方悟自己把写小说变成了写控诉,下笔千里,跑题甚远,赶紧收回笔锋,返回正题。
却说毛幽灵告别了康生,急匆匆赶往北京火车站,想搭当夜的火车去上海会见心上人。无奈车站人多,阳气旺,一群群年轻盲流,热浪滚滚,阳气正旺,毛幽灵一介阴魂,靠拢不得,正在焦急之际,忽闻一阵清脆的山歌声,随风飘来:

说颠倒,唱颠倒,
世事颠倒颠颠倒。
二十世纪怪事多,
回头再看成笑料;
国民党,建国府,
丢了南京守小岛,
日本欲吞大东亚,
绞刑架上挂东条,
苏俄中共好兄弟,
谁料翻脸动枪刀。
毛霸欲图万世业,
尸骨未寒妻坐牢。
“你办事,我放心,”
毛屎坑里漂遗诏。
胡耀邦,心虽好,
不及矮邓诡计高。
六四血流千古冤,
此冤不雪天理杳。
地震水灾国不昌,
天上降下蛤蟆妖。
几时共产曾火红,
可怜马列今萧条。
说颠倒,唱颠倒,
世事颠倒颠颠倒……

山歌抑扬顿挫,声声入耳,毛幽灵回头,见半空道人右手梳理胡须,左手持着那面“未卜先知”的幡旗,一路飘逸而来,笑嘻嘻问:“施主正计划去上海吧?”
毛幽灵吃了一惊,抱拳道:“仙翁无所不知,在下正欲购票,但这里阳气滚滚,人气如墙,逾越不过。”
半空道人仰天叹息道:“施主当年作孽太深,而今报应逐渐出现。”
毛幽灵惊讶道:“怎么又是在下作的孽,此话怎讲?”
“你当初愚顽无知,只知道人多好办事,说什么‘在党的领导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事情都好办’。我知道,施主的心思是要发动战争,满足你抢夺江山,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欲望,日后可多些人做你的座下鬼,偏偏那个马寅初刚直不阿,不识你的玄机,直言相谏,逆了龙鳞,你荒谬地将他和马尔萨斯扯在一起,又搞了一个冤案。君不知,贬马寅初一人易,但要治理日后多出的几亿人口就难了,恐怕后来的掌权者,几十年陷在困境中解脱不出。唉,你不知要遗祸多少代人呢!”半空道人摇头叹息。
毛幽灵满脸羞赧,却不服输,还想争辩,半空道人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你一生刚愎,从不认错。”说罢,念了几句咒语,将手中的旗幡一摇,变作仙鹤,蹲在脚下,对毛幽灵道:“贫道在武夷山炼了一炉仙丹,正欲前去开炉,从这里去福建,可途经上海,捎你同去。”
毛幽灵惊讶道:“这……”
半空道人骑上鹤背,道:“你骑在我背后,只管抓住仙鹤背就是了。”
毛幽灵有些犹豫,不敢上前。
半空道人催促道:“时间不早了,快上路吧!”
毛幽灵跨上仙鹤背,双目紧闭,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雷霆滚滚,好不惊心动魄,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一个趔趄,从空中连翻带滚,坠落下来,屁股跌得生痛,不由抱住道人惊叫:“救命呀!救命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小野鬼出口不凡 大行宫藏垢纳污
却说毛幽灵从空中连翻带滚,坠落下来,屁股跌得生痛,不由惊叫救命,但他越叫,屁股越痛,叫一声,痛一下,仿佛被人在抽打似的。他回过神来,原来怀里抱着的不是半空道人,而是一棵法国胡桐树,背后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野鬼,在挥动鞭子,抽打辱骂。
毛幽灵不禁大怒,放开胡桐树,转身责问道:“你小小年纪,为什么打人,拿老人取乐,你……你……还有社会主义道德吗?”
“道德,哈哈——”小野鬼一阵狂笑,反唇相讥道,“道德卖几钱一斤,人有道德,狗不吃屎。”
“你这小野鬼,小小年纪玩世不恭,竟说出这等话来。”毛幽灵气得浑身发抖。
“哈哈,你别看我是小野鬼,可我对人世间所谓道德滋味是尝够了。”小野鬼放肆狂笑,一副老练的流浪汉相。
毛幽灵猜想小野鬼一定有些来历,便放缓口气问:“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变成野鬼,在此流浪,难道没有亲人为你超度吗?”
“要超度作甚?到人世间去争权夺利吗?我才不稀罕呢!”小野鬼转动眼珠道,“我在阴间几十年,当乞丐做瘪三,冷眼看人间,自由潇洒惯了,如果有人超度我去阳间,让我当毛泽东的接班人,我还不肯去呢!”
毛幽灵见小野鬼出口不凡,竟然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意道:“我就是毛泽东呀!”
不料小野鬼毫不动容,鄙夷道:“我知道你是毛泽东才打你。你是毛泽东,我是毛岸龙。你是红太阳,我是小陨星,都不平凡。”
毛幽灵听小野鬼自报家门,顿时失态,失声道:“你是岸龙嘛,我的亲骨肉,我找了你好久啰。”
“别说了!”小野鬼怒目圆睁道:“你逍遥出我和岸英、岸青哥后,养而不教,扔下我仨在上海滩流浪,当瘪三,尝尽人间苦难。你为了满足抢夺江山,政治赌博的野心,把我们娘儿四个,以及毛家所有的亲人做赌注,当你的牺牲品。你还有亲情吗?”
“岸龙,我的儿,你听我解释……”毛幽灵哀号道。
小野鬼控诉得正在劲头上,哪容得他插嘴:“建国后,你为了投靠苏联当儿皇帝,不惜将无数青年精英送往朝鲜战场,甚至将你的亲骨肉,我的岸英哥……”说到这里小野鬼哭泣起来。
毛幽灵一时语塞,任凭小野鬼继续哭诉:“你一生为了满足自己的政治野心,为了自己的荒淫无耻,穷奢极欲,不顾民族的强衰,不顾家庭的死活,你配享天伦之乐吗?你在阳间坏事做绝,来阴间遭受报应,方悟到亲情的饥渴了?晚啦,天底下哪有不耕耘就有收获的道理。刚才你跟我讲社会主义道德的鬼话,我正笑你的道德呢……”
毛幽灵被亲生儿子奚落,羞得无地自容。此刻,他那呼风唤雨,自命不凡,君临一切的帝皇架子在亲情面前崩溃了,变成一个感情的乞怜虫,他用哭泣的声音说:“岸龙,我的亲生儿,难道你不能原谅爸爸吗?”
“哼——”小野鬼嘴巴一厥道,“刚才我说过,你是红太阳,我是小陨星,咱俩大小不同,质地一样,犹如天下所有要强的父子,脾气性格相似,却无法彼此兼容。你不必勉强我,我也不会原谅你。我后悔刚才还没把你抽够呢!”说完一扭头,连蹦带跳走了。
望着小野鬼远去的背影,毛幽灵终于哭出声来了。他想起在阳世几十年,虽然在事业上呼风唤雨,兴邦国,把蒋介石赶往小岛;诛功臣,杀刘少奇、林彪……但到头来没有结发夫妻陪伴,没有儿孙绕膝,忙碌一生,孤苦伶仃,连一个普通人的天伦之乐也都没有。他越哭越伤心,不觉已过了半夜,望望天空,墨云覆盖,瞧瞧四周,觉得有些眼熟,灰色高墙,铁蒺藜密绕,岗哨林立,墙外一溜低矮平房,参差不齐,全是贫民窟。
列位看官,在中国生活过的人,都不能容忍共产党的弄虚作假,为了掩人耳目,那些高干居住区的周围,都用破烂的民居作掩护,因为他们的享受,和他们的宣传实在相差太远,做贼心虚,不用这障眼法不足以安慰他们的心虚。
一九四九年前,这里是外国人和国民党高干的住宅群,十几座欧式别墅,散落在鹅黄色的草坪上,颇有异国情调。中共进城初期,毛的佞臣,那位以极左出名的华东局书记柯庆施,为了迎合毛的趣味,在这片旧建筑上,用化整为零的手法,将原先连通的大草坪划成各小块,每块占一幢别墅——在大墙内又加了许多小围墙。修缮后的别墅区改名为“兴国宾馆”。毛泽东亲笔圈定,将其中一幢作为冷宫,把在苏联治精神病的贺子珍接来幽禁。离冷宫不远处的一幢别墅,则是毛的行宫,这里平时由柯庆施亲自打理,只有毛来上海和妃嫔幽会时才使用。
说话得凭良心,打自共产党改革开放后,兴国宾馆确实也变化不小,笔者前年回国,见那里竖起了一幢高楼——真正的“兴国宾馆”,已经对外开放,周围的小围墙也已经拆除,改成低矮的栅栏,行人可以随便进入。新一代当家的共产党人,毕竟是进步了,他们不满足父辈享受从别人手里抢来的财产,懂得创造更好的生活。如果新一代的共产党人目光再远一点,将政治改革的步伐跟上去,请流落在世界各方的精英回去,大家聚集一堂,捐弃前嫌,共商国是,中国一定会有前途,当然这是题外话,只是我们爱国华侨的一厢情愿罢了。
话接上回,却说一九六三年毛泽东去上海检查工作,还没到兴国宾馆,柯庆施就已经派专机把邢小姐从江西接来,毛对此大为欣赏,给柯加官进爵,从此柯依仗毛的势力,在上海作威作福,把上海培养成极左派的发源地,虽然柯庆施在文革前就死去,但他培养的接班人张春桥,姚文元,对后来文革的的影响确实不小。
那天毛泽东见了邢小姐,自然是久旱遇甘霖,连续几番攻坚战,忙得气喘嘘嘘。鼻息齁齁,调息方罢,突然想起邢小姐当年送的定情之物——英纳格手表。风流天子,受人之惠,岂可忘情,立刻当着邢小姐的面,给外交部挂了只电话,火速派人去瑞士驻北京大使馆索取块优质手表,当天由专人送来上海,毛接到手表,亲自给邢小姐佩上玉腕,其后当然又是云雨宠幸。难怪毛幽灵在水晶棺里度过一百鬼(龟)寿的时候,已经明日黄花的邢小姐,还念还念念不忘当年的赏赐,不时显示那块金光闪闪的信物。
却说毛幽灵沿着高墙,慢慢踱步,沉浸在温柔的回忆之中。前面是两扇灰漆的大铁门,门的框距正好容一辆小汽车进出。大门左侧有一只岗亭,一个士兵在站岗。毛幽灵大摇大摆地闯进去,沿着柏油路七转八弯,来到旧日的行宫前。那是一幢欧式的二层小楼,刚装修过,新漆的大门还飘散出油漆的气味。门前的屋檐下吊着一盏方灯,灯光幽幽地投在地砖上,泛出迷朦的光泽。客厅里灯火通亮,毛幽灵溜到窗沿下,从玻璃外窥探。可是淡蓝色的百叶窗密不透风,他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只听得里边“噼噼啪啪”的麻将声,无法辨别说话人的声音,正在焦急之际,看见一辆轿车驰来,车上跳下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提着公文箱,急匆匆跳上台阶,掏出钥匙开门。毛幽灵觑准机会,抢在青年前面,挤进门去。
客厅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张善子画的猛虎下山图,左右的对联是:“八面来风官运亨通,左右逢愿子孙昌隆”两边的红木花盆架子上,搁着开得火红的富贵花。中间是一张麻将台,四个麻将客,两男两女,正在摔牌奋战。
一位五十多岁的高个子,甩出一张牌,慢慢道:“老首长,你的军舰炮轰我的缉私船,把事情闹大了,美国报纸也登了消息,说军队倚仗军舰搞走私。要不是邓老板下条子,差点不可收拾。”
老首长大约七十来岁,肥胖的脸庞上红光灼人,也甩出一张牌,道:“哈哈,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闹误会嘛,下次有货,我叫小虎先给你通个气,你把心腹人员安排好,要做到万无一失。”
“下次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啰。”高个子换一张牌道,“我已把那几位不识趣的楞小子调出缉私大队,换上一批服从组织安排的青年人,以后您老首长有货,保证不会有麻烦。”
“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屁大的事,因为这些生意上头老板也有彩头,问题是死了人,把事情通到国际上去,叫老板面子上过不去。”
老首长理着骨牌,问坐在左边的胖老太婆:“小虎去了半天,怎么还不回来?”
“差不多也该回来了,要不打个手机催一下。”胖老太婆心不在焉道。
正说着,一个青年人提着公文箱进来,对老首长和胖老太婆喊了声“爹——妈——”
“你这小子办事拖拖拉拉,这时候才回来,叫王叔叔等久了。”
“钱取回来了吗?”胖老太婆关切地问。
“哪有取不回来的道理,人家资本家说话比咱们共产党算数,刚才我陪他们多喝了几口,回来迟了。”青年人把公文箱放在麻将台上。
胖老太赶紧收拾起麻将,把位子腾出来。
青年人打开箱子,刹时,四颗脑袋聚拢过来,盯住一叠叠花花绿绿的美钞,那种神情只有漫画家才能表达出来。
“这八十万是犒劳缉私队弟兄的。”青年人对高个子道,“这里共八十迭,每迭一万美金。”请王叔叔清点一下。
“哪用点,小虎有出息,出山不久就把商场上的一套都学会了。”高个子恭维着,把公文箱里的美金搬到自己的手提包里。
青年人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首饰盒,交给高个子旁边的女人道:“这是梁老板送给王婶的钻戒,三克拉的透明钻。梁总说,这颗‘VVP’级的钻石,在世界上不多见。”
王婶笑眯眯打开首饰盒,把戒指戴在手上,在灯光下炫耀道:“人家香港老板就是大方,上次我在饭局上随便讲一句,他真的给我买来了。”
“大方个屁,要是没有我们解放军兄弟出力,没有老部下帮忙,他哪有钱做好人。说句实在话,做买卖,姓梁的赚大头,我们吃中间,老王和下面的兄弟们得小头,对嘛?”老首长站起来道。
“不,爹,我们和王叔叔分的差不多,因为我们这里兄弟多些,开销也大。”青年人帮老爹打圆场。
“当然,当然,解放军兄弟辛苦,理当多分一点,小虎的话有道理。”高个子拉上皮包,回头对青年道,“小虎辛苦了,明天有空,王叔慰劳慰劳你。”说罢做个鬼脸。
“嘿嘿,一定,一定。”青年人笑嘻嘻道。
“该死的,你们又在说什么暗语。”那女人用戴着戒指的拳头,擂高个子道。
“不,不,我是说请小虎去听歌。”高个子辩解。
“哈哈。”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老首长收好眼镜,问青年人道:“我们的钱,姓梁的付了没有?”
“老规矩,直接汇入我们卢森堡的银行户头里。”
“中,中。”老首长笑眯眯道。
却说毛幽灵亲眼看到这一场活剧,气得牙齿发痒,捶胸蹬足,又碍于阴阳两界,活人阳气旺,寻事不得,只好一拳头,把气出在花盆架子上。
“哗啦啦”一阵巨响,客厅里的人吓了一跳。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潘汉年呼冤还我清白 周恩来劝架大局为重
却说“哗啦啦”一声巨响,吓得众人一跳。胖老太婆对花盆看一眼,嘟哝道:“真是活见鬼,好端端得花盆自己会倒下来。”
老首长也跟过来道:“兴许没放稳,让风吹的。快叫服务员来收拾干净。”
“老首长,我们该告辞了。”高个子一手拎着皮包,一手勾着老婆出门。
“唔,”老首长把他们送到门口,嘱咐道:“还有五十两奔驰,估计下个星期运到,到时小虎会与你联系的。”
“没问题,当年在老首长的带领下闹革命,今天在老首长的带领下继续革命。”高个子巧言令色,回头又在小虎耳边咬了几句,笑着出门去。
毛幽灵挤在高个子前面,溜出门去。
秋夜月色当空,是上海最好的季节,上海人在法国梧桐树荫下散步,是一种享受,这种恬静,这种幽雅,毛幽灵现在才感觉到,生前他也在这里散过步,四周保镖陪伴,虽贵为天子,但缺少人身自由,今日真正感受到了做凡夫俗子的乐趣。
经过夜风的吹拂,毛幽灵的心情比刚才好多了,他突然诗性勃发,想胡诌几句,刚欲吟诵,对面过来一个戴金丝眼睛,满脸斯文,西装革履的鬼魂。他觉得眼熟,正在寻思,鬼魂突然冲过来揪住他的衣领,愤然道:“今天我总算碰到你了,咱们把问题说说清楚。”
毛幽灵心里明白,假作惊讶道:“你是谁,为什么拉我!”
鬼魂道:“是你当初下命令,派我去和汪精卫谈判,结果又诬我私通敌伪,害我性命,何故?” 
“哦,潘汉年同志嘛,我说是谁,还不是自己人嘛。”毛幽灵假惺惺招呼道。
“什么自己人,我早就看穿你们这批家伙的心思了,当初要知道共产党是这批东西,倒不如为蒋介石卖命。”潘汉年愤愤道。
“潘汉年同志,你这话有原则性错误的。”毛幽灵正经道。
“别来你这一套了,我已经被你们开除了党籍,后来你们对我的平反,我也不稀罕,我早就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你别再用共产党的那套把戏来糊弄我。咱们直话直说,一九四一年,是你派保卫部长李克农到苏北新四军基地,传达斯大林要求中共和日本驻华总司令岗村宁次、汪精卫南京伪国民政府签署协定,商谈夹击国民党政府及其军事力量的具体部署,并命令我去找汪精卫,扬帆找岗村宁次,为中央拉线。”
“这事是中央决定的嘛,有朱德、张闻天、刘少奇和周恩来等同志签字决定的,你找我干啥?”毛幽灵推开潘汉年道。
“没错,听了李克农的口头传达,我就和饶漱石、扬帆开会,觉得我们光凭某人的口头传达贸然行事,万一出了差错,中央来个不承认,我们三个就不成了吃不了兜着走的屈死鬼。”
“你不是一九四二年来延安,亲手从周恩来手里拿取了中央文件了吗”毛幽灵对此事记忆犹新。
“对了,你既记得中央发过文件,为什么解放后还要给我加上一条私通汪精卫的罪名,陷害我?”潘汉年不服道。
“这,这……”毛幽灵语塞。
“而且我和汪精卫见面后,立即把经过向中央汇报,难道你不知道吗?”潘汉年继续道。
“这事由周恩来一手操办,详细你问他去。”毛幽灵把责任推给周恩来,转身想溜。
潘汉年死不放手,大声嚷嚷:“还我清白!还我清白!”吵得不可开交。
正在这时候,从小巷子里闪出一个影子,用不紧不慢的声音道:“潘汉年同志,有话好好说嘛,我们都是共产党员,要摆事实讲道理,这事也不能全怪主席一个人嘛。”
潘汉年掉过头,见周恩来站在身后,于是对周恩来道:“我正要找你,你倒自己来了,刚才主席说我的事是由你一手操办的,那我正好问你。”
“可以嘛。”周倒爽快,这个一辈子当毛泽东走狗的超级奴才,死后还不忘给主子垫背。
潘汉年见周承认此事,便放开了毛幽灵。
毛幽灵从潘汉年的手里挣脱开来,拔腿就逃。
潘汉年对着毛幽灵的背影大声喊:“别溜,你把话说清楚再走!”
周恩来劝慰道:“让他走吧,找我谈一样的。”
列位看官,我们经常在街头看到这样的事,一个小偷被人抓住,在抵赖不了的时候,他的同党往往会出来营救,现在周、毛演出的,就是这么一出老戏。潘汉年是上海十里洋场混迹的老手,连他也被蒙骗了,可见毛、周搭档天下无敌,国民党那些读儒家诗书的老朽,更是不在话下。
看着毛幽灵溜走,潘汉年干叹气,回头对周恩来道:“你是一个读儒家诗书的人,我一向尊重你。怎么你也参与陷害,明明是中央下的文,一九四三年,由我从延安带回文件,向饶漱石、扬帆传达的,怎么你们可以矢口否认,将我们三人打入冤狱。”
周恩来不紧不慢道:“主席说过‘要革命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为了革命大目标,牺牲小我是光荣的事嘛。”
潘汉年一听周恩来的骗术就来了火,怒吼道:“你这个周恩来,一世不说真话,如今到了阴曹地府依然如此,可见你的人品大有问题。”
周恩来莞尔一笑道:“汉年同志,我说你马列主义学得不够吧,干革命还能讲人品?”
被周恩来这么一说,潘汉年语塞,楞了一会才如梦初醒道:“我还是佩服汪精卫有眼力,那次我奉命劝说他和中共合作,他回答得好啊。”
“他怎么说,你向中央汇报过没有?”周恩来急切问。
“我汇报了,但原话我不敢在会上讲。”潘汉年答道。
“那么你现在能讲了吧。”周恩来道。
“当然,我现在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一切也就无所顾忌了。汪精卫说,‘在上海、广东、武汉、我和共产党头目们打了好几十年交道,共产党这个葫芦里卖的药是何等剧毒,我是清楚的,无论如何共产党的这条贼船,我是不能再上了。何况我之所以脱离重庆走曲线救国的路线,就是为了消灭赤祸,共产党无论走到哪里,就把饥荒、内战、烧杀、愚昧、落后带到哪里。我的左右手陈公博、周佛海两位先生不都是中共一大成立大会上的人吗!’汪精卫真是把共产党看透了!”潘汉年感叹道。
略作停顿,潘汉年又道:“被汪精卫拒绝后,我又拿了毛泽东和你签署的信件,去找日军驻华部队总司令岗村宁次谈判。经过几次谈判,饶漱石和杨帆先后回苏北根据地,向中央汇报结果,由我继续和岗村宁次接触。我们三人的每个活动细节都是得到中央肯首的,我们是奉中央之命办事,建国后怎么能反咬一口,诬陷我是汉奸,说我私通汪精卫,说中央不知道此事,真是岂有此理。我当年是共产党员,把一切都献给党,只要是共产党员都懂得,在复杂的条件下,宁可犯政治上的错误,决不犯反组织的错误。我是一个经过长征的干部,曾任过中共中央长江局和南方局的书记和中共中央宣传部长,你说我没有中央命令,敢去跟汪精卫接触吗?再则没有中央的信函,岗村宁次会接见我吗?会多次和我谈判吗?”
潘汉年越说越激愤,周恩来劝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要往前看,听说阳间前几年已经为你平反了嘛,我说汉年同志,共产党员一切要以大局为重。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生前这样,死后也要这样嘛。”
潘汉年答道:“我早就说过,我已经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了,平反对死人来说已不重要,我也没有子女,不会有后代利用老子平反的机会去捞一把。我只是后悔,当初怎么会上共产党这条贼船,去讨这个苦头吃。”
潘汉年和周恩来论理,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女鬼喊道:“汉年同志你苦,我比你更苦哇!”
潘汉年回头,惊讶道:“你不是郑关露同志吗?”
周恩来在也吃了一惊:“郑关露……”
郑关露打扮入时,还是象年轻时一样漂亮天真。他对潘汉年道:“当初是你安排我打入汪伪76号,勾引李士群,搞地下工作,为什么共产党取得政权后,你们就弄假成真,把我当真的汉奸处理,今天总理也在,请你说清楚。”
周恩来在一旁只管傻笑,不出声。
潘汉年摇摇头道:“我可以证明,当初你是我安排打入到李士群手下去搞地下工作的,但是我也遭诬陷了。共产党为了表现自己是一个抗日的党,为了掩盖勾结日寇的肮脏罪行,把我们当替死鬼,给出卖了。”
“唉,”郑关露叹息道,“我奉组织之命,在日伪报纸上写了许多汉奸文章,成了一个臭名昭著的老牌汉奸,老百姓不肯原谅我,这是意料中的事。可是抗战胜利后,我回到延安,总该算个功臣吧,可是延安的的领导只是在私底下肯定我有功劳,就是不肯为我的身份作说明。”
“郑关露同志,为了党的声誉,个人受些委屈是小事,革命工作要为大处着想嘛。”周恩来在一旁劝慰道。
郑关露冷笑一声,指着他道:“你和邓颖超这一对狗男女,真是坏事做绝,你们的伪善,总有一天会被中国人民识破的。我为了革命工作,在上海时,许多阔少爷追求我,我不以理会,许多国民党的地下人员追求我,我以道不同不相谋回绝之,许多附逆的汉奸追求我,更给我直言挡了回去,为什么呀,因为我年轻幼稚,想找一个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
潘汉年在一旁听着,面色忧戚。
郑关露继续指着周恩来道:“到延安后,我与王丙乾相爱上了,在结婚前,我去征求你老婆邓颖超的所谓组织意见,谁知她一口否定,说我和丙乾同志结婚不合适,会影响他的前程。”郑关露说罢双手捂住眼睛,泣不成声。
“阳间不是也为你平反了吗?”周恩来说。
“嘿嘿,平反,”郑关露擦干眼泪,对周恩来说:“平反对我有什么用,那时我已经七十多岁了,我这一生给你们共产党哄骗完了,我再也不会上你们的当,所谓平反的把戏骗不了我。我就在你们给我平反的几个月后,服安眠药自杀了。”
潘汉年听着郑关露的控诉,也眼泪滂沱,啜泣道:“关露女士,造成你的不幸遭遇,我也有责任。”
郑关露对潘汉年道:“这事不能怪你,我们这一代人,在国难当头的情况下,不相信共产党是没血性,事至今日,如果再相信共产党就是没人性了,幸好你我至今觉醒了,亡羊补牢,在阳间做人失败,在阴间就好好做个聪明鬼吧。”她又指着周恩来怒喝,“断定你在阴间做鬼也不会安宁,你一生虚伪,毫无良知,总有一天,天下人都会认清你的真面目!”
周恩来对郑关露的指责,良心似乎有所触动,抚着胸口道:“郑关露同志,我也是有血肉的,当年杨度同志为党做了不少贡献,一直在中国现代史上被误解成反面脚色,我不是在临死前为他作了说明嘛。”
“哈哈,”郑关露笑道:“为了你们的那个所谓红色江山,有多少人受冤屈,多少人无辜成鬼魂,结果怎么样,历史已经作了最好的注脚。”
郑关露说完,拉着潘汉年道:“走吧,咱们寻找新生活去!”
月光下留着周恩来的孤魂,荧荧孓立。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天下事事事有报应 抽挞声声声入骨髓
却说毛幽灵逃脱了潘汉年的纠缠,一路游逛,不觉已出了市区,在月光的勾勒下,这里树木扶疏,阡陌纵横,远处一幢宝塔的黑影,在夜风中晃动,风吹铁马的声音,隐隐飘来,悠扬动听。他不由纳罕,何来这天上仙乐,莫非进了佛国不成。正寻思着,对面走来一个身穿球衫的鬼魂,毛幽灵上前招呼道:“同志,我问个讯。”
球衫鬼魂停住步子,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毛幽灵知道自己的湖南话,可能当地人听不懂,于是咬准音,又说了一遍。
球衫鬼魂听罢,朝毛幽灵打量一阵问:“你是毛泽东吧?”
毛幽灵暗自得意,自喜道:“正是,我正是毛主席。”
话音刚落,球衫鬼魂冲上来就是左右开功,赏给他两个大巴掌,打得他莫名其妙。
“你胆大妄为,竟敢打人!” 毛幽灵捂着脸道。
球衫鬼魂大笑道:“你这乱世奸雄,中国人人人可打你!”说罢,捋起袖管,又要上前。
毛幽灵一生走惯江湖,深懂好汉不吃眼前亏,捂着脸,装可怜道:“你这小兄弟年少气盛,有话尽管说来。我现在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野鬼,怎经得起你的拳头。不过你打人也要说出一个道理来,只要你说得对,我挨打也心甘情愿。”
常言道“双拳不打笑脸人”,毛幽灵的软话果然见效。球衫鬼魂收回拳头道:“凭我的血海深仇,就是将你剁成肉酱也不为过,现在你堕入轮回,孤苦伶仃,看在这份上,我算饶了你。但我得把冤屈说清楚,才解心头之恨。我叫张木林,家住在龙华镇上,是根独苗,父亲是个郎中,有时候也为人看相算命,劳碌半辈子,在乡下买了几亩土地,不料在土改时被打成地主。我父亲信奉佛教,一生从善如流,从未欺压过别人,自然不甘受此迫害。他又读过史书,分析世情,洞若观火,有一次闲聊,出言不慎,揭穿你霸图江山,不惜制造阶级斗争,挑动人民仇恨,转移人民对当权者的矛盾。在你的苛政下,我父亲自然劫数难逃,被你们抓进监狱,严刑拷打,最后瘐死狱中,还戴了顶‘畏罪自杀’的反革命帽子。父亲含冤,我变成了关、管、杀子弟,在乡间受尽凌辱,小小年纪被学校开除,去田里干重体力活。那时我被你欺骗,相信自己有罪,要改造世界观,于是日夜勤奋干活,再加上发育期间,营养不良,所以长得特别矮小。一九五八年,不知你中了什么邪,突然心血来潮,对麻雀过不去,动员全国人民消灭麻雀。那时我们龙华镇上的全体居民,敲面盆,击铅桶,挥破布,放喉叫喊,吓得麻雀没处躲藏,纷纷坠地,如今想来实在可笑。”毛幽灵见球衫鬼魂不停数落,转身想溜,球衫鬼魂一把将他拖住道:“慢来,等我说完。在这次消灭麻雀运动中,我为了表现积极,爬上龙华古塔顶上,摇旗呐喊,不慎失足,就此和麻雀们一起魂归黄泉,成了你群众运动的牺牲品。我们父子两代就这样在你的暴政下葬送了。”球衫鬼魂控诉完,又要拔拳头冲上去。毛幽灵双手挡住道:“小老弟手下留情,有道是阳间是非阳间了,现在你我都是阴曹之鬼了,彼此宽宏大量,各走各的大路……”说完捂住脸上的红肿,拔腿就逃。
“哈哈——哈哈——老天有眼,你也有今天。”球衫鬼魂在后面喊鬼:“你以后记住,天下事事事有报应!”
却说毛幽灵逃脱了球衫鬼魂的纠缠,心中十分害怕,革命经验告诉他,每到一个地方必须要靠拢党组织,一个人单枪匹马的行动,太危险了。因为他是搭乘半空道人的仙鹤来上海的,事先没有通知上海的“冷冥政府”和“地下党”,所以上海方面没有接驾,让他受了不少惊吓。
“上海市冷冥政府”和“地下党”的机构,就设在龙华火葬场的隔壁——“革命烈士陵园”里,现在的负责人是他的亲信——柯庆施。说起着柯庆施,此人长着四方脸,头特别大,上海人在背地叫他“柯大头”。柯大头历任中共中央上海局书记、上海第一市委书记、华东局书记等要职多年,对毛的旨意心领神会,在毛发起的历次政治运动中推波助澜,刮左风,下左雨,作恶不少,用共产党的习惯语言是“一个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家伙”。
柯大头生前,毛每次来上海,大到接见外宾、开会、参观,小到吃啥菜,落实文工团女演员的三陪,甚至抽水马桶用什么颜色的垫圈都有他亲自安排,可谓案前马后,鞠躬尽瘁。据说柯大头在延安时为了争夺女朋友,和民主斗士王若望先生结下怨仇,日后把王安排在手下工作,给他穿了“小鞋”一双又一双,直到把王若望逼上梁山,和共产党彻底对着干为止。柯大头虽然在文革前一年已经魂归西天,但他在上海掌权期间,重用张春桥,培养姚文元,并把这两人介绍给江青,为文革的开场,作过铺垫。
笔者花费笔墨介绍柯大头的用意,是为让读者知道,为什么毛泽东在北京斗不过刘少奇、彭真,而要到上海搬救兵,同时将上海作为“一月风暴”的发源地,这一点容易被研究文革史的人忽略。
却说毛幽灵来到“革命烈士陵园”的铁门口,只见里边纪念碑高耸,柏油路俨然,两旁种满高大的松柏树,他转了一圈,正准备按门铃,看见一个鬼影从门房间出来。毛幽灵提高嗓门:“同志,我找柯庆施同志。”
鬼影走近来,问:“你是谁?有什么事?”
“我……我是……”毛幽灵吞吞吐吐,接受刚才的教训,不敢直报姓名。
那鬼影走近来,隔着铁栏说话。
毛幽灵因刚挨揍,脸上有红肿,用手捂住,不敢和他正面说话。
鬼影不耐烦道:“你这鬼倒也滑稽,既不报姓名,又捂着脸,不让人辨认,难道是个怕羞鬼不成。”
毛幽灵听那鬼影说话带有安徽口音,,心中一喜,便凑上前,小声道:“你不就是柯庆施同志吗?我是毛主席呀!”
鬼影赶紧掏出钥匙开门,激动道:“不知您老人家光临,有失接驾,罪该万死。”
“你我之间,不说外人话了。”毛幽灵跟着柯大头闪进办公室。
柯大头的办公室就在门卫室,毛幽灵在破沙发上坐定,望着潮湿斑驳,蛛网密布的墙角问:“这就是办公室?革命功臣就在这里接待自己的主席?”
柯大头递上一杯茶,惶惑道:“不瞒主席说,这些年来,我已被屡次批斗,贬为陵园的民(冥)间看门人,当年的豪华处所早就与我无缘了,主席远道而来,也就只能委屈了。”
“你是革命功臣,怎么能随便贬你来这里?真是右派翻天,反革命复辟了!”毛幽灵愤愤道。
柯大头诉苦道;“如今上海市委的领导班子全是反动权威,右派份子,牛鬼蛇神,流氓阿飞,前几年上海的一位姓朱的市长还是一位右派呢,后来还被江泽民拉倒北京当了两届总理。”
毛幽灵两眉紧锁道:“人民反映如何?”
柯大头叹口气道:“人民都夸他是大清官呢?”
“唉——”毛幽灵长叹一声道,“只怪我没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千秋伟业,功亏一篑。若我把邓小平和刘少奇一起送去见马克思,可能今天的局面就两样了。”
柯大头连连摇手道:“邓小平可是共产党的中兴功臣,若您当年把他和刘少奇一起处置了,恐怕我们的红色江山就延续不到今天了。”
“为什么?”毛幽灵问。
柯大头道:“主席有所不知,自您去见马克思后,叶剑英伙同华国锋、李先念等几人抓了您的四个亲信。当时全国群情激愤,反革命份子煽动老百姓控诉文革,甚至控诉共产党掌权的二十九年,最可恶的是那些知识份子——”
毛幽灵接过话茬道:“我早就说过,最敢跟共产党抗衡的就是知识份子,所以我一直防备他们,年年杀戮,可是还杀不完。”
柯大头接着道:“一时间,全国的报刊和书籍,一片控诉声,共产党成了众矢之的,这时候幸亏邓小平出来力挽狂澜,命令‘对文革的审理宜粗不宜细’,叫全国人民朝钱看。哈哈,邓矮子真有一套,这么一来,知识份子就噤声了。”
“哈哈,”毛幽灵也笑了,“邓矮子可懂得马列主义呢。几千年来文人们一直错断了老子的句子,‘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其实应该断为‘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哈哈,民不怕死,怎么办,就是以死来对付,看他们到底怕不怕死。是人,都怕死嘛!”
“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我们常常宣传,‘共产党人是用特殊料制成的’,可是在造反派和红卫兵的皮鞭下,有哪个老干部不叫疼的,又有哪个共产党员不求饶的,特殊材料只能指在精神上,肉体毕竟是父母生的。”
“哈哈,”毛幽灵用笑声来赞同柯大头的观点。
“哦,我忙着向主席汇报工作,忘了问主席吃过晚饭没有。”柯大头突然想起。
“可不,我忙于搞调查研究,晚饭还没顾得上吃呢。”毛幽灵这时才觉得有些肚子饿。
“您老人家想吃什么东西,我去拾掇。”
毛幽灵道:“我的口味你是知道的,只要有腊肉、咸鱼、辣椒、臭豆腐就可以了。”
“那好,我去坟地走一圈,看看有合适的供品,给您取些来。”
“唉,咱们又回到打家劫舍,弄吃的时代了。”毛幽灵自嘲道。
柯大头从门背后拿了只笸箩,对毛幽灵道:“外面形势很紧张,您老人家不要随便离开,等我回来。”
“你也小心为好,如今是资产阶级专政的时代,咱们革命派要象当年搞地下工作一样,步步为营。”毛幽灵指示道。
柯大头出门,随手将门反锁上。
毛幽灵一个人待在屋里,转身从台子上取过一张报纸,看见头版上的大标题是“总设计师邓小平摸石头过河的伟大理论……”毛幽灵不看不明白,越看越糊涂,不知上面乱七八糟说些什么。他琢磨,这批子孙真没出息,骗人时说话语无伦次,说明对共产党的事业没有信心。当年老子搞文化大革命,心里明知闯了祸,照样叫全国人民高唱“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怎么样,结果天没有坍下来吧,共产党江山照坐,老子照样高枕无忧,直至善终。再看新闻版,上面全是是报喜不报忧的谎言,心中暗暗赞叹,这批子孙虽然骗人心虚,吹牛倒还能继承革命传统。
接下来是一张《人民日报》,头版上印着“学习江泽民同志的三个代表”一行大标题。
毛幽灵随手翻阅,看到私人企业家可以入党一节,不由怒火中烧,喃喃道,分明是你们这批子孙用“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旗帜撑不下去了,想请资本家来合伙,拯救残局,可是共产党是一个杀人放火的革命党呀,要一个革命党变成一个治国平天下的社会党,这个死结怎么解……
再翻开一张,仍然是《人民日报》,头版上印着一张头像,毛幽灵仔细端详,小白脸,戴眼镜,脸上还有几份稚气,哦,原来这就是胡锦涛,此人的面相谨慎,神情儒怯,办事必然拘谨,不会有所作为,或许对中共政权苟延残喘有余,大胆作为不足,有他可以多撑几年残局,也难为他了。毛幽灵一阵叹息,再看下去,什么呀,他揉揉眼镜——“共产党员的先进性教育”。奇怪,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创建造的共产党得了阳痿,抑或他们的性经验不足,生不出小共产党员,要绝后,为什么对我的党员要进行性教育。再仔细看下去,原来是文人使的坏,明明用“共产党员先进教育”就能表达清楚的句子,为什么要加上一个“性”字,这不是故意在暗损共产党吗,可见眼下中国的知识分子和中共已经离心离德了。国民党的灭亡就是由知识分子背离开始的。
毛幽灵正在琢磨,忽听得门外人语嘈杂,一定是柯庆施领了一班老部下来朝拜了,他赶忙放下报纸,干咳一声,定定精神,前去拧锁。
门突然被踢开,一群身穿黄军装,臂佩黑袖章的革命小将冲进来,忙乱中差点将他撞倒,为首的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问:“你就是毛泽东吗?”
毛幽灵抬起头,看见柯大头站在革命小将的后面,有些尴尬,指着他气愤道:“是你出卖了我!”
柯大头毫无愧色道:“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当年你有权,我把别人卖给你,现在别人有权,我为什么不可以将你卖给别人。”
“你,你,你……”毛幽灵指着柯大头,说不出话来。
“少罗嗦……”几个小将一起上前,将毛幽灵绑得结结实实,只听得带头的小将喊:“我们是阎罗王的黑卫兵,今天奉命来揪斗你!”
毛幽灵不由暗暗叫苦,浑身抖瑟。
“打倒暴君毛泽东!”
“打倒大恶霸毛泽东!”
“毛泽东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在一片口号声中,拳头象雨点般地朝他泻去。
毛幽灵昏昏沉沉被人押上了大卡车,直到押下车来,才感到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痛,张开眼,看到胸口挂着一块大木牌,上面写着“打倒大暴君毛泽东”还在“毛泽东”三字上涂大红叉,钻心的疼痛,告诉他木牌是用细铅丝系的,嗨,阴间的黑卫兵和阳间红卫兵一样狠毒,毛幽灵叹了口气。
不一会,一群小将们他推推搡搡,押进了一座宽敞的礼堂。他觉得这里很眼熟,仿佛曾经来过,哦,想起来了,那是一九五八年,他曾来这里向上海人民鼓吹大跃进,鼓吹三面红旗,鼓吹一千零八十万吨钢,鼓吹十年赶上英国,鼓吹一天等于二十年……吹,吹,吹,就此中国共产党成了历史上最大的搞笑能手,为世界笑话史增添了无数精彩的篇章。那时侯他多神气啊,他讲话的每个段落,都得到疯狂的掌声,“毛主席万岁”的呼声经久不息。芸芸众生,把生活的希望,幸福的憧憬,全部押在他美妙的谎言上,而今图穷匕现,谎言露出了马脚,理想陷入了骗局,革命群众醒悟了,如今他们把在阳间受的窝囊气,全部发泄到这个当年被他们无限崇拜的“神”身上,犹如投资者受到股灾后,把怨气出在经纪人身上一样。
在群众愤怒的口号声中,毛幽灵被押上舞台,他看到横幅上:“上海文革冤死知识分子清算大暴君毛泽东批斗会”的标语,知道今天劫数难逃了。
舞台的正中摆着一张长桌,从左到右坐着傅雷、顾圣婴、丰子恺、周信芳、郑君里、闻捷、沈尹默、陆瘦燕、言惠珠、上官云珠……冤魂。这几位名闻遐迩的中国名流,全是在文革中被迫害而死的。大会执行主席是一位年轻人,叫王申酉,是在四人帮倒台后不久,被枪杀的青年精英,他原是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的学生。一九七六年,写了一篇论文,指出毛泽东思想的谬误和马列主义不适合中国国情的毕业论文,一篇至今读来还文采粲然的好文章。毕业论文,按自己的专业写出自己观点的文章,在一个有宪法保障的这会里这是极正常的事,可是校党委的共产党小人们,拿王申酉的论文作为向上爬的梯子,将他打成反革命,送进监狱,又将文章送到上海市委邀功。当时毛泽东已死,正是华国锋掌权的时候,上海市委的一些领导并不热衷处理此事,不知哪位邀功心切的奸宄,将此事通到市委书记彭冲的手里,这位喝墨水不多,穿着草鞋跟毛泽东造反发家的老革命,听罢汇报,义愤填膺,凭着他对毛泽东的满腔忠诚,大笔一挥——“不枪毙王申酉,对不起老人家!”就这样,一位中华民族的精英,被送到这里来担当大会执行主席了。
笔者认识一位老干部——“王申酉专案复查小组”的成员,在一次闲聊中曾痛心疾首地说:“可惜啊,一位有才华的好青年,就这样被冤杀了,而此案的元凶彭冲,反而调到北京升为全国人大的委员长了。”
王申酉身穿蓝卡其上装,从后台出来,顿时台下掌声四起。他朝台下扫了一眼,凑近话筒道:“现在宣布大暴君毛泽东十二大罪状”。
下面又是雷鸣般的掌声。
王申酉向大家摆摆手道:“古人有十恶不赦之说,毛泽东祸国殃民,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
“打倒大暴君毛泽东!”
“为历年被毛泽东残害死的冤鬼伸冤!”
下面群情激愤,这场面活似文革批斗场面的再现。
王申酉清了清嗓子宣布道:“现在宣布毛泽东部分罪状:
1.一九五一年搞镇反、土改运动,杀人二百万。
2.错批人口学家马寅初,提倡多生多育,扬言准备一亿人口打一场世界大战,造成人口膨胀,将人民拖进贫困的深渊。
3.搞三反五反运动,迫害工商界人才和金融精英,把中国刚形成的市场经济彻底毁灭,严重破坏经济发展。
4.提出荒唐的三面红旗,搞劳民伤财的大跃进,什么‘大炼钢铁’,放‘高产卫星’,贻笑后人。
5.为了固执自己的严重错误,迫害革命功臣彭大将军。发动所谓‘反右运动’,耍权术,搞阳谋,以莫须有的罪名加害知识份子,使中国历史出现上从未有过的万马齐喑的局面。
6.知错不改,一意孤行,造成人为的三年自然灾害,饿死百姓三千多万,使阴曹地府鬼满为患。
7.以秦始皇自喻,焚书坑儒,破坏文化,唆使红卫兵破坏名胜古迹,全国的教堂庙宇几遭毁尽。
8.为转移共产党和人民的矛盾,人为地划分阶级成份,唆使人民内斗,挑动父子翻颜,夫妻恶斗,破坏中国传统论理。
9.为搞个人独裁,发动所谓的文化大革命,使上亿人受到株连,自杀和他杀的百姓无法计算。
10.不按科学办事,大搞围海造田,乱伐森林,破坏生态,贻患子孙。
11.为了争做第三世界领袖,大肆挥霍人民血汗,将外汇储存赠送他国。
12.私生活荒淫无耻,在全国各地建立行宫,玩弄妇女,是一个十足的流氓阿飞,大淫棍……
王申酉读完罪状,一群小将冲上来,摆开架势,将毛幽灵四肢倒提,痛
得他哇哇直叫。
“啊呀呀,这叫喷气式呀,怎生了得,当年我老周就尝过这种滋味,只
要一两分钟就叫你冷汗直流。”后座的周信芳用京白惊叫道。
“阿弥陀佛……。”丰子恺原本是虔诚的佛教徒,见此场面,双目紧闭,
两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那傅雷夫妇更是大惊失色,手足无措。
倒是诗人闻捷坦然,轻轻吟道:

“阳间作恶阴间消,
怨怨相报孽难逃,
自信天地有法眼,
阿鼻狱里滚六道。”

那座上的三位女鬼,顾圣音,言惠珠、上官云珠,吓得面如土色,说不出话来。
毛幽灵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变过来的,被倒提了两分钟,正如刚才周信芳所讲,
已经冷汗淋漓,痛苦不已,地上湿了一大滩,嘴里口沫四溢,象死猪一般。
这时,一代大儒沈尹默实在看不下去了,慢慢走上台,从王申酉手里接过话
筒,温文而雅道:“各位小将,这坐‘喷气式’飞机的刑罚确实厉害,老朽当年也领教过,不能施之太过,孔老夫子教导我们,为人要‘以德报怨’,当然,对毛逆这样的孽障,我们可以不必对他报之于‘德’,但是我们可以报之于‘直’,‘以直报怨’意思是,人家做错了事,我们要晓之以理,让他自己认错。”
“不行!不行!”下面有人怒吼道,“国民党就是对共产党以德报怨,才弄到
这个下场的。”
在众人的嘈杂声中,沈尹默把话筒交给王申酉,向大家鞠个躬,下台去。沈
尹默是一个学识渊博,德高望重的大学者,生前写得一手好字,又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倡导人。文革时,他一天要被红卫兵批斗三场,逼他写“认罪书”贴在门口,随贴,随即被人偷去,不久,这些认罪书在日本书画市场上拍卖,引为文革笑谈。
这时丰子恺,紧闭双目,双手合十,嘴巴微微在翕动,似乎在念佛。突然一
阵震响,吓得他一跳,睁开眼,看见柯庆施从王申酉手里抢过话筒,对毛幽灵大声呵斥道:“姓毛的,你必须老实交代到上海来搞反革命串联的动机。”
毛幽灵朝他盯一眼,忿忿道:“真想不到,你,你,你……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算什么话,”柯庆施理直气壮道,“如今,天下除少数既得利益者外,谁
不在背后骂你,怨你,连你一手拉起来的王洪文和姚文元也揭发你了,我有什么不可说的。”
台下一片哄笑。
丰子恺对坐在一旁的周信芳道:“这就是柯庆施的不对了,毛生前毕竟对他
恩重如山,他不可太翻脸无情。”
周信芳毕竟是参加过共产党的,受过党的教育,随口答道:“这就叫共产党
的党性嘛。”
“阿弥陀佛,”丰子恺念了声佛,喃喃道:“毛生前教育共产党要有党性,如
今却尝到党性的滋味了,这也是因果报应。”
“好,你不交代,我来揭发。”柯庆施的呵斥声,打断了丰子恺的联想。
柯庆施先作认罪:“我因为生前跟随你做尽坏事,所以死后被贬到陵园当冥
间门卫。我甘愿接受改造,罪有应得。”然后提高声音,对着毛幽灵道:“你心怀鬼胎,半夜三更来我这里串联,见我门卫室陈设简朴,就挑拨说,你是革命功臣,怎么可以随便贬你来这里,真是右派翻天,红色江山变色了。姓毛的,你说这话的动机是什么?快向大家交代!”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毛泽东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台下又响起了口号。
毛幽灵赖着不动。一位小将上前赏了他两记大耳光,痛得他连连喊:“我交
代!我交代!”趔趄上前,用含糊不清的湖南话道:“我从红朝皇帝变为幽灵,从万岁爷变为千夫所指的独夫民贼,实在于心不甘。我看到老部下生活艰苦,出于爱惜之情,才说此话。”
“好,算你交代了。”柯庆施接着又道,“你还说,只怪你当初没把文化大革
命进行到底,千秋伟业,功亏一篑。”
“是的,我说过。”好汉不吃眼前亏,没等小将动手,毛幽灵主动交代。
“你还说过什么吗?”柯庆施逼问。
“我记不起来了。”
“好,记不起来,我帮你说。你还说,如今是坏人掌权,好人受气,这世道
是没话可说了。”柯庆施揭发道。
“不,不,这是你说的,你可不能诬陷好人啊!”这下毛幽灵生气了。他瞪
着眼,冲着柯庆施道。
“好,姓毛的,你又故伎重演,耍流氓手段了。”柯庆施大声道。
毛幽灵不服,抬起头道:“柯庆施,我待你不薄。一九六五年你死后,我亲
自批示,给你家属一笔优厚的抚恤金,你的工资照发,我们从资本家手里抢来的房子,让你家属继续住,你,你,怎么可以含血喷人?”
柯庆施啐了一口,大声道:“姓毛的,你企图用小恩小惠来拉拢人,休想!”
“我,我……”毛幽灵气得挺身蹦达,被身旁的小将一个巴掌压下去。
柯庆施又道:“为了满足他的帝皇享受,他还逼我去坟地为他找吃的,要我
把坟地上的腊肉、咸鱼、臭豆腐等供品悉数拿来。我说坟地的供品是别家的私产。他说你这个人就是不懂马列主义。马列主义的最终目标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就是把别人的财产共到自己的手里来。”
毛幽灵听罢柯庆施的揭发,抬起头来想申辩,被小将按下去。
柯庆施的揭发,引起了傅雷的反感,这位笔耕一世,著作等身的翻译家,平
时不苟言笑,刚直不阿。他推推一旁的顾圣婴道:“这姓柯的也太极左了,毛想吃些腊肉、咸鱼、臭豆腐,也算不上是帝皇的奢侈享受呀。”
顾圣婴朝四周扫一眼,悄悄道:“共产党人在毛的生前高呼‘一切丰功伟绩
归功于伟大领袖毛主席,一切错误缺点归自己负责’,如今他们把共产党的所有罪孽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
“哦,”傅雷点点头道,“怪不得,毛泽东的女儿和周恩来的侄女吵架说,天
下的好事都是你们周家干的,天下的坏事都是我们毛家干的。”
列位看官,写到顾圣婴,也许海外人士对此人不熟,且容笔者慢慢道来:
顾圣婴生前是上海交响乐团的青年钢琴演奏家,一个腼腆,内向,仁慈,善良的姑娘。一九五八年,因傅聪参加萧帮国际钢琴比赛时避难英国,使中共在国际上丢尽颜面。为了折回面子,中共在下一届比赛中派顾圣婴等三位钢琴演奏家参加。顾圣婴也因此在国际上崭露头角。但顾圣婴的父亲是国民党军职人员,解放后被送往青海劳改农场,所以顾圣婴被内定为‘关、管、杀子女’,是属于‘内控’对象。文革开始,顾圣婴就劫数难逃,被造反派殴打、侮辱。悲愤之下,她和母亲、弟弟一起,于一九七六年在家中开煤气自杀。此事在上海知识界震动极大,但慑于中共无产阶级专政的威力,没人啃声,文革后中共对此事也一直低调处理。
却说傅雷见顾圣婴外表文静,谈吐不俗,心里很是欢喜。他老先生一生只有
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常以此为憾,通过这次批斗毛逆大会,认顾圣婴为干女儿,在鬼界引为佳话,这是题外之言,恕笔者不作赘述。
台上的批斗会还在进行,王申酉训话道:“……你必须老实交代,你的所有
动态,早有人向我们汇报,我们就是根据这个线索逮捕你的。”
毛幽灵听罢,心中一阵悲凉,一时疏忽,自己竟被柯庆施出卖了,只得自认
晦气,闭上眼睛,任凭小将辱骂。
突然下面掌声雷动,毛幽灵吓了一跳,害怕又来了新的攻势,睁开眼,只见
赵丹疾步走来,从王申酉的手里接过话筒,用话剧的念白道:“本人赵丹,虽在文革中遭受迫害,但命大,没被打死,自杀过,但阎王不收,直到文革后患病而死,是为善终,故今天有资格和周信芳等诸兄一起批斗毛逆,实是三生有幸。”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
赵丹朝底下摆摆手,继续道:“今天我来忆苦思甜,吐一吐在毛泽东领导下
喝的苦水。话说一九五一年,这个只懂权术不懂艺术的毛皇帝,突然发动一场批判电影《武训传》的运动,因我在该片中饰演主角,因此被整得抬不起头。由批《武训传》开始,接着小说、诗歌、戏剧、美学、哲学、经济学、音乐……各个领域都遭了殃。我的好朋友石挥,就在那场运动中挨了整,想不开,蹈海自杀了,至今也没有找到尸体,他是我们电影界第一个受害人。不知他今天来了没有?”
“石挥被阎王爷请去当‘冷冥政府’的文化部长了。”下面一个小鬼高声道。
“阿弥陀佛,阎王爷有眼!”赵丹念叨一声佛,继续道:“自石挥死后,电影
界一片沉闷,就此中国电影进入冷冻期,到了文化大革命,就更严重了。有一次在上海文艺会堂的批斗会上,造反派要我交代和江青的关系。老天啊,青年时代干的风流事,我能随便说吗,那时的江青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呀。我若把那事抖露出来了,要遭杀身之祸的。情急之下,我老赵只能对着毛泽东的像片磕头,反复叨念,我对不起伟大领袖,我有罪……造反派知道,如再逼下去,我憋不住要交代了,他们草草结束了批斗,连夜把我送到干校去垦荒,与世人隔绝。其实那 ,一九六一年江青来上海还请我上锦江饭店宵夜,还要我陪她过夜呢。同志们,你们说我敢吗,咱没吃过豹子胆呀!赵丹连演带噱,逗得下面哄笑不止,掌声满场。
毛幽灵眼睛虽然闭着,耳朵却听得清楚。心中叨念,当初没有杀尽你们这批
戏子,留着今天受辱,正愤恨间,赵丹上前,往他头上狠很扣了一顶高帽子。他一个趔趄,只听得一片叫好声:“好极了,一顶绿帽子,戴得合适。”
“他一辈子给人戴帽子,让他也尝尝戴帽子的滋味!”
“不行!不行!这帽子太小,弄顶大的给他戴上!”
哄闹声中,一位小将冲上台,扛着一顶三尺来高的钢制铁帽,给他戴上道:
“这是工人阶级送给当年‘最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礼物,此帽重十三斤六两,上铸十三块六角形的花纹,高一公尺二,绿色,上写“打倒大暴君,杀人魔王毛泽东!”
台下掌声,口哨声、呐喊声四起,群众的激情达到了高潮。这高潮是中国人
民在共产党领导下,几十年来受压迫,受剥削,受残害的总爆发,可惜这种爆发暂时还只能在阴曹地府进行。但我们坚信在不久的几年内,在人间,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将掀起一场比这更汹涌澎湃,声势浩大的非毛排毛运动。
按照文革批斗会的模式,今天的大会,由大会执行主席作总结,然后在《大
海航行靠“毒”手》的音乐中结束。不料在这节骨眼上,台下窜出一个戴眼睛的文弱书生鬼来。他扬起一叠稿纸,自我介绍道:“我叫无名鬼,因读书用功,在文革中被打成‘白专典型’,被逼自杀。今天我就毛幽灵生前破坏教育,提倡交白卷的罪行,进行批判。”
“这个批判专题好!”下面又是一阵掌声。
无名鬼激动道:“一九七三年十二月十三日至十五日,毛在同中央政治局成
员谈话时,肯定了白卷先生张铁生的信。这是一封发泄对文化考核极度不满的信。张铁生在七三年的高考中,语文成绩38分;物理、化学只得8分,这样一个人竟被毛泽东树立为‘反潮流英雄’,真是莫名其妙。在那次大会上,毛发出了一个荒唐的指示,原话是‘在北京把八大学院的教授集中起来出一些题目要他们考’。”
无名鬼的话引起下面骚动,鬼魂们交头接耳:“是可忍,孰不可忍,真是羞
辱斯文。”
无名鬼顿了一下,又道:“上面一声令,下面一台戏。八所大学的造反派,
将一些冷门的考题,用突然袭击的方式考试教授,然后又将他们的成绩向全国公布,以达到羞辱知识分子的目的。毛用这种及其低级庸俗的手段侮辱知识份子,恰恰暴露了他的流氓嘴脸。”
“今天也出些陌生题目考考他!”
“让他也尝尝当中出丑的滋味!”
下面怒吼声四起。
“不,我们不出冷僻题目。”无名鬼摆摆手道,“我手里这份高中的数理化考
卷是全国统考题目,现给毛幽灵,让他回答。”
毛幽灵听罢,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叫苦,我宁可让你们“拷”也不能让
你们“考”哇,顿时,额上沁出一阵汗珠。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厚颜谈帝皇秘诀 清心说茶艺轶事
列位看官,日文中有一个单词叫“尻毛”(尻读考),人体臀部的两腿之间叫“尻”,是不易被人察觉的隐蔽之处,若此处的阴毛须被人偷觑,当然要大吃一惊了。故日文把尻毛引申为“大吃一惊”的意思。今番批斗会上,众鬼“考毛”的千古绝招,也可叫阴阳两界的人鬼大吃一惊的。
却说无名鬼拿了考卷过来,两位小将抢先帮毛幽灵松了绑,摘下头上的高帽子和脖子上的大木板,又从后台搬来一张小桌子,让他当众坐定。
毛幽灵接过考卷,不看则已,一看头晕,这考卷上的题目,虽在长沙读初中时念过,但天长日久,日后的岁月又忙于读帝皇将相术,政变篡权之类的书,早把这数理化丢到九宵云外去了,尤其是那些英文符号,压根儿读不上来。他把考卷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急得额头冒汗。
无名鬼背抄双手,在台上踱步。毛幽灵待他走到身边,嚅嗫道:“本人不识洋文只识中文,能不能将卷子上的洋文,全部改成‘甲乙丙丁’或者‘天地玄黄’?”
毛幽灵的请求,引来会场的哄笑。
无名鬼听罢,生气道:“你连英文字母都不识,生前怎么做皇帝,奴役中国人民的?”
毛幽灵一愣,面有喜色道:“你们年轻人不知,这天底下三百六十行,唯有做皇帝这一行最容易。自古以来,做皇帝只要不说话,或者说谎话,一旦谎话被人识破,就无赖到底,死不认帐,甚至将脏水泼到别人身上,找几个替罪羊,以堵天下人之口。做皇帝不须十年寒窗,苦心攻读,所以唐诗有‘刘项原来不读书’之句。读书人就算功成名就,也只是供帝皇奴役,为虎作伥,做牛做狗,更况且读书成功者,十之不到一二……所以这读书嘛,不是智者所为。”毛幽灵侃侃而谈,越说越来劲。
“无耻!”周信芳跳了起来,冲到台前,指着毛幽灵道:“你你你,搞肃反,乱杀无辜,草菅人命;大跃进,劳民伤财,饿死苍生;搞文革,批海瑞,害彭帅,诛功臣,搅得天下民不聊生,冤狱遍地,神州一片黑沉沉。你你你,独夫民贼,无耻狗彘,残害忠良,治国无能,还有何颜谈你的帝皇诀,害民论。罢罢罢,我恨不得鞭你三千,掌掴一万,为天下人解恨!”
周信芳的京腔道白,博得满堂喝彩,羞得毛幽灵用考卷捂住脸,抬不起头来。
这时候,无名鬼从毛幽灵手里夺过考卷,看了一遍,向台下展示道:“百分之一百的白卷,可谓‘一穷二白’。”
王申酉接过话筒,问:“你常说一张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你为什么不在上面作画呀!”
毛幽灵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挖个洞钻下去。
王申酉看看时间不早了,和无名鬼咬了几下耳朵,大声宣布:“‘上海冤死知识分子联谊会批斗当代暴君毛泽东大会’结束。现在将大暴君毛泽东押送秦城监狱冥府分狱关押,听候发落。”
一群小将冲上台,将毛幽灵五花大绑,押上大卡车。
大卡车一路颠簸,不知开了多少路,突然一个急刹车,毛幽灵在昏昏沉沉中被革命小将推下车来。他睁开眼,迷朦中看见前面是一堵黑墙,上面架着电网,一条小路朝着黑漆大门,门的右边有一块“秦城监狱冥府分狱”的木牌。他不由一阵寒颤,两条腿挪动不得。
小将们一窝蜂地涌下车,擂开监狱的边门,里边走出一个中年看守后面跟着一个青年副手,小将们向他说明来意,中年看守表扬他们的革命行动。小将们被中年看守夸奖得乐呵呵的,把毛幽灵移交给他。
毛幽灵呆呆地望着中年看守,觉得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中年看守送走小将,回头叫青年副手给毛幽灵送了绑,示意要放行。
不把我收监,难道要放我不成,这看守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毛幽灵正疑惑,只见中年看守念了句咒语,在青年人肩上轻轻一拍,霎时,青年变成了一杆旗幡,老看守也回复成老道模样,毛幽灵不由惊叫道:“仙丈,原来是你?”
半空道人捻须微笑道:“润之先生受惊了。小将们批斗施主,乃是天意,贫道援手不得,还请见谅。”
毛幽灵抱拳掩面,羞赦道:“出丑,出丑!”
一番寒暄,半空道人叫毛幽灵骑上仙鹤,来到一堵临崖的大石坪上。
这里林茂草密,百花绽放,遥望对面,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从山坡流过,山坡莽莽苍苍,雾霭缭绕,毛幽灵正要问置身何处,只见半空道人把旗杆往地上一插,变成一位童子,衣袖一挥,又变出一套石桌石凳来,石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工夫茶具,那童子在一旁洗杯沏茶,颇为得手。毛幽灵心中暗暗羡慕:当了二十八年皇帝,何曾享过这般清福,后悔当初没上衡山,修得圆满功德,过这清闲日子,偏偏误入歧途,投入那龌龊的政治泥淖,为了争夺江山,赔了一生的宝贵光阴,还搭上兄弟、发妻、姬妾、甚至长子岸英的性命,到头来误国误己,做个千古罪人,仔细想来何苦犯着。正走神间,半空道人招呼道:“凡事有气数,事过不可求,强求违天意,自种自食果。施主何必悔恨旧事,自寻烦恼,请用茶,压压惊吧。”
毛幽灵被半空道人猜透了心事,有些尴尬,回过神来,接过鸽蛋般大小的工夫茶杯,放在鼻子前嗅了一会,轻轻啜一口,赞叹道:“这茶叶清香扑鼻,沁人心肺,一定是武夷山的大红袍吧。”
半空道人道:“正是,施主到底是品茶的行家,这大红袍是武夷山紫霭道人送我的,但只有一两。他说毛泽东在世时,此茶只有他一人能喝,旁人无福消受,采茶时有解放军日夜站岗,采得茶叶,片羽不留,全数上缴。”
“正是。”毛幽灵放下茶杯道:“这大红袍茶树,已有八百岁的树龄,以前一直是御茶贡品,乾隆也是喜欢饮用。一次他去武夷山,察看那树,陪同的官员,指着半山腰说,那古庙旁的茶树就是,古庙是明成祖为防人偷盗茶叶所敕建。乾隆一时兴起,便带了侍卫登山,来到茶树前已经气喘吁吁,龙汗淋漓,便随手将身上的大红袍脱下,盖在树上,御封此树为‘大红袍’,这就是此茶名的来由。”
“施主真是博闻强记,”半空道人又沏了一杯茶道:“乾隆御封‘大红袍’时,我正在山涧炼丹,看到对面山头紫霞映天,知道是真龙御驾到了,便跟在后面秘密护驾。掐指算来,这已是四百多年前的旧事了。”
毛幽灵又饮了一杯道:“关于这大红袍,还有一个故事,恐天下知道的人不多。那年苏联部长会议主席赫鲁晓夫来北京访问,临走时,我送他二两大红袍。他回到莫斯科后大为不满,发牢骚,说我毛泽东小气,只送他二两茶叶。在一次外国记者招待会上,我说这大红袍,咱们中国一年只出产四两。我给了他半个中国,他还犹嫌不足,可见苏联老毛子的贪心了。”
半空道人听罢,哈哈大笑道:“施主对苏联出手阔绰,举世皆知。”
毛幽灵听出半空道人话中的机锋,拿起茶具上的孟臣茶壶,假做欣赏,并不回答。
半空道人道:“你们共产党只说日本对中国的蹂躏,从不说苏联对东三省的掠夺和侵略。小日本撤退后,苏联将东三省的重工业设备悉数搬走,你何曾吭过一气。”
毛幽灵道:“话得说回来,当初若没有苏联的金钱和武器,哪有我们的今天。抗战胜利那一忽,我们全靠他的武器装备,从国民党手中抢得江山”
半空道人说:“对了,所以国民党骂中共是苏联傀儡政权,你从来不回驳。”
“这有什么好回避的,直到现在,中共的党旗还是他们的嘛。”毛幽灵坦然道。
“哈哈,哈哈,”半空道人笑道,“有趣,有趣,苏联垮台了,但他的旗帜中国还在用。”
“这也说明马列主义在中国还有生命力。”毛幽灵得意道。
“唉,”半空道人叹息一声,“时也命也!”
大家半晌不说话。
半空道人望着天空问:“施主此去,意欲何往?”
毛幽灵叹道:“如此看来,只有回到纪念堂里躺着最安稳。”
半空道人道:“你答应为那些青年野鬼找邓小平论理,此事不成,那些野鬼会放过你吗?”
毛幽灵为难道:“如此说来我也有家归不成,做孤魂野鬼了?”
半空道人摇摇头道:“你掌权时大搞阶级斗争,伤及天下苍生。这次我从武夷山回来,一路经过福建、江西、浙江等省,听百姓谈起你当年的暴政,无不怨声载道,怒火冲天,意欲清算。”
毛幽灵听罢有些着急道:“哪可如何是好?”
半空道人为难道:“这是你的报应,我也爱莫能助。”说罢看看日头道:“时间不早了,我还欲赶往金华和赤松子一起谈易弈棋呢。”
说罢,站起身来,摇动旗幡,变作仙鹤,跨上鹤背,腾空而去。
毛幽灵失落地望着隐没在云层里的半空道人,惆怅不语。
蓦然,一个体魄魁梧的国民党青年军官走过来向他行礼:“你是毛泽东先生吗?”。
毛幽灵惊诧问:“正是,你找我有何事?”
军官双脚一并,又行了个礼。欲知他说出那番话来,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蒋介石怒斥马列 毛泽东讥讽孔儒
那军官道:“卑职奉中华民国老总统蒋介石蒋公之命,邀请施主去他府邸作客。”
“什么?”毛幽灵怕听错了。
“正是,蒋公的别墅就在前面,在下奉命带路。”军官热情道。
毛幽灵感到迷惘,我与蒋介石乃千古对头,他怎会知道我的行踪。不由讷讷道:“我与蒋先生断交已久,他怎么会想到要见我?”
军官立正道:“我是老总统的副官。昨晚他老人家梦见一位道人托梦,说你会来。今天一早,总统就通知我,前来邀请。”
毛幽灵知道,又是半空道人的安排,便答应道:“既是命中有缘,但去无妨,请引路。”
毛幽灵跟随军官,绕过一个山坡,穿过几百来米山道,看见树荫中镶嵌着一幢蓝顶粉墙的小别墅。
还未到别墅的阶梯前,就看见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介龄楼”三字,仔细辨认,是蒋介石亲笔所书,望字生意,恐怕是蒋介石和宋美龄居所的意思。蒋介石和宋美龄生前夫唱妇随,宋美龄寿逾百岁,百年后仍和老蒋厮守,琴瑟和谐,倒也使人生羡,想到这里毛幽灵不由自叹弗如。
“是润之来了嘛,有请!有请!”蒋介石身穿玄色长衫,脚蹬布底鞋,手持文明棍,笑吟吟地从屋里迎出来。
毛幽灵原是怀着搞阶级斗争心态来的,没想到蒋介石这么热情,便放弃了敌意情绪,勉强拱手道:“蒋公别来无恙耶?”
“哈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心中无牵挂,便是活神仙。”蒋介石拄着手杖道。
蒋介石对毛幽灵的穿著打量一番道:“国父设计的‘中山装’你们共产党人穿的比我们国民党人还多,倘若国父的思想也这样被你们共产党接受就好了。”
毛幽灵道:“蒋公的穿着一秉中国传统,在我们大陆已不多见了。”
蒋介石叹了口气道:“孔子说‘礼失,求之于野’总有一天,你们共产党会去台湾寻找传统文化的。”
毛幽灵不悦道:“那不见得。”
“这是必然的,你搞的苏俄思想不符合中国国情。早年我也相信,自从我去苏联考察过后就放弃了。中国有自己五千年的文化,有博大精深的儒家思想,每个朝代都诞生足为表帅的圣人,为什么我们不搞自己的一套。”蒋介石直言道。
“那当年孙中山先生为什么说要联苏联共。”毛幽灵反问道。
“这就说明你不了解国父了。当年国父闹革命,向西方世界寻求经济支持,但英美各国都袖手旁观,不肯出钱,怕得罪清廷。苏联看到这种情况,就慷慨插手,表示友好,当然这‘友好’是有条件的,事后也证明了这一点,中国的内乱,哪一件不是苏俄插手干的坏事。其实国父心里很明白,他私下里跟我谈起过此事。”
两具幽灵寒暄着,踱到沙发边,蒋介石招呼他入座。佣人给毛幽灵端上一杯
酽茶,在蒋介石面前放了一杯清水。
毛幽灵道:“蒋公还是那么清廉淡泊,旧习不改。”
“唉,习惯了,习惯就不觉得苦。就象咱们的中国老百姓,习惯了几千年封建专制的束缚,你要解救他,他反而不习惯了。”
“所以你我谁都解救不了他们。”毛幽灵接口道。
“要改变中国,扭弱为强,谈何容易,我们国民党是秉承国父的三民主义,以基督教的博爱为本,你们共产党人信仰的是马列主义,以阶级斗争的仇恨为本,这是两种水火不相容的主义,中国的国情是穷人多,不读书的人多,容易受人煽动,所以我按国父的计划,拟开启民智的教育,谁知刚着手建设,你就煽动农民起来造反,中国脱离封建社会不久,自然是农民势力大,我输给你是必然的。”蒋介石叹息道。
毛幽灵不想一见面就谈论政治主题,便说道:“若从阳间算起,你我今天是第三次见面了,第一次是一九二四年一月,在国民党一届一中全会上,那时你是主席,我是中央候补执行委员,你是我的上司,你我见面只是握手而已。第二次是一九四五年的重庆谈判,我是你的对手。”
“那么今天你我算是鬼友相聚了。”蒋介石笑道。
“正是,这是我们的缘份,也是气数。”毛幽灵接着道,“我要感谢你在重庆时的热情接待,那时你以六十二岁的高龄陪伴我,还为我开了九次宴会,将当时最好的‘2832’号福特牌汽车让我坐,后来每逢和国民党的朋友谈起你,我都不忘提及此事。”
“哈哈,那都是阳世的事了。我也常想起你的一件小事,在家里与经国、纬国提过多次,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时,在林森主席的公馆里,开始时你有点紧张,一根接一根地拼命抽烟,我是个不抽烟之人,被你的烟味熏得有些受不了。我用手在鼻子前煽了几下,你就理会了,就此在重庆的四十多天,你一直克制着,再也没有在我的面前抽过烟,可见你的自制力惊人。你有这么强的自制力,难怪可以赢我。”
说话间,毛幽灵扫视着满堂字画,其中有张大千、黄君璧的画作,还有一些则是蒋介石自己的作品。蒋介石示意他可随意观赏,他来到墙前,蒋介石身后陪同道:“我比美龄先来这里几年,孤身一人,无所事事,就跟着来自道山的张大千、黄君璧两位大师学画写字,却也悠然自得。唉,早知用笔墨绘画江山如此入味,悔必当初在人间用刀枪你死我活,争夺江山,伤及生灵,作了许多孽障。”
毛幽灵指着蒋介石的字道:“你从小家学渊源,开蒙也早,字写得比我好,今天见到你的字迹,比在阳世时老辣多了。”
“就写字而论,你临的怀素体也还传神。前几天怀素老和尚来舍下作客,说和你是同乡。还说你的一生只因好斗争胜,毁了自己,也贻误了子孙,遗祸了国人。”蒋介石道。
毛幽灵道:“他是长沙人,离我家韶山冲只有百里来地,我少年时临他的《自述帖》和《苦笋帖》,至少有数百遍之多。世传怀素好饮酒,醉后疾书,他的“狂草”,肆意狂狷,可谓淋漓。传闻他把用秃的笔筑冢祭拜,我少年时还和同学一起去他驻锡的庙宇,寻访当年的笔冢,这也是我年轻时的天真浪漫。”
“你何止是少年时天真浪漫,简直是一生天真浪漫。你想想,你执政后搞的反右,大跃进,围湖造田不说,光搞的什么无痛分娩法,消灭麻雀……就够荒唐可笑,贻笑千古了。读书人说你是诗人,是幻想家,此话不假。”蒋介石见毛幽灵脸有不悦,改口道,“我们不谈这些,还是就事论事谈书画吧,听说李白的《上阳台》帖在你手里,那可是件国宝,但不知是真是假?”
毛幽灵答道:“绝不会假,是张伯驹当年送给我的。”
“哦,张伯驹是大鉴赏家,凭他的眼力不会错。据说这帖是他化了两百多根金条买来的,你的面子真大。”蒋介石说罢,又绉眉问,“既是张伯驹这样慷慨待你,你又何以忍心将他打成右派,失业多年,陷入绝境。”
“这就说来话长了,”毛幽灵道,“这张伯驹出身复杂,他和张学良、溥仪的弟弟溥侗、袁世凯的儿子袁寒云,被称为‘民国四大公子’,其父张镇芳和袁世凯是中表亲。张伯驹才具出众,琴棋书画,诗词曲牌,京昆杂剧,件件精通,再加上交游广阔,为人四海。象这样身份的人,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我要保也保不住。不过最后还是我帮他说了话,为他解决了工作。”
“这事我也听说过,但不知细节,愿闻其详。”蒋介石坐和毛幽灵一同回沙发坐了。
毛幽灵回忆道“一九七五年夏天,陈毅逝世,我匆忙间,还没来得及脱下睡衣,就被人拖去参加追悼会,来到八宝山,看见灵堂上挂着一副挽联:‘仗剑如云,作干城,忠心不移,军声在淮海,遗爱在江南,万世尽衔哀,回望大好河山,永离赤县;挥戈挽日,接尊俎,豪气犹在,无愧于平生,有功于天下,九泉应含笑,伫看新世界,遍地红旗’。字,是鸟羽体,联,内容也极好。可惜没有署名,好迹熟悉的字体。我问在一旁的陈毅的爱人张茜。张茜说,今天一早是张伯驹派一个年轻人送来的。他和陈毅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自从打成右派后,晚景凄凉,现在刚从东北回到北京,没有户口,失业在家。我听罢心存内疚,回头便吩咐周恩来给他落实政策,安排到中央文史馆工作。”
蒋介石听罢,生气道:“你们共产党只讲阶级斗争,不讲儒家的‘忠恕’、‘仁爱’。土包子掌权,整得知识份子灰头土面,这样中国怎么会进步。”
毛幽灵语塞,停了一会,指着一幅黄君璧的巨幅山水图道:“听说蒋夫人是拜黄君璧为老师学的画。既是拜师,何不拜第一流的张大千呢?你俩在政治上懂得这个道理,拜第一流的美国为师,在艺术上何以就不这样做呢?”
蒋介石微笑道:“虽然两位艺术大师都在台湾,但是拜张大千为师,要按“大风堂”传统规矩办,点香烛,铺红氍,美龄不肯屈就,大千也不肯让步,托张群来回谈了几次,张大千坚持说,不能坏了我“大风堂”的规矩。谈判无望,就只能退后一步求其次,拜黄君璧先生为老师了。他比较新派,为人随和,不拘礼节,这事就这样成了。”
毛幽灵遗憾道:“你这就太好说话了,如我来办这事,就按政治任务的名义压下去,怕哪个张大千,张小千的,敢不接受。”
蒋介石不满道:“润之,你真是死不改悔了,对文人岂可这样,中国历来是个崇文的社会,最尊重读书人,孔子说,己所勿欲,勿施与人。要给知识份子以独立性,让他们自由说话,这样他们才敢说真话,反映社会的真相,可以监督从政者从善如流。这也是我当年尊重章伯钧、罗隆基等自由知识分子的原因。”
毛幽灵道:“中国的知识份子都给你宠坏了,所以到了我手里依然自由散漫,我可容不了这些。他们必须进行改造,如抗拒,决不给好下场。”
蒋介石有些愤怒,指责道:“润之,你我道不同不相谋,你们共产党是苏俄一手扶持起来的傀儡政权,以枪杆子为工具,以斗争为手段,以抢夺江山为目的,穷凶极恶,杀戮无辜。更可恼的是你们共产党执政以后,政治运动不断,据我掌握的数据统计,自四九年以后,被历次政治运动整肃死亡的就有八千四百万之多,你们既得了政权,为什么还要杀人呀!”说着蒋介石有些哽咽,用手帕擦眼圈,继续道:“我们国民党继承儒家道统,以人为本,以教化为主,遵照国父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建国理念,缔造新中国。”
毛幽灵不服,指着墙上蒋介石写的“和”字,道:“中国有十亿人口,不斗行吗?你说中国三千年的历史,有哪几天是不斗的。我若不与你斗。我的命运不过是湖南韶山冲的一个小地主而已,因为我信奉马列斗争哲学,所以我生前能取而代之,做红朝的皇帝,死了做了鬼也能与你平起平坐。”
蒋介石道:“你的作为,从你一己之私来说。或许是正确的,但对一个有责任的领导者来说,那就有罪了。你们共产党就是虚伪,口头上喊为人民服务,实质上是打着这面旗帜,为自己某私利。”
毛幽灵不服,正要争辩,副官进来禀报道:“胡适之先生求见。”
毛幽灵连忙起身告辞。
蒋介石道:“且慢——”不知以下说出什么话来,请听下回分解。

十四回 胡适之有的放矢 毛幽灵无言以答
却说毛幽灵听副官禀报胡适之来了,赶紧起身告辞,却被蒋介石留住道:“且慢,既是撞见就是缘份,你和适之也有师生之谊,何不一起聊聊。”蒋介石劝毛幽灵留下,转身去迎接胡适之。
说话间,胡适已进了客厅,可见他是常客,对这里是极熟的。蒋介石迎上前招呼道:“适之,你看是谁来了?”
毛幽灵坐在沙发上没动,胡适回头见了,先是一楞,接着惊讶道:“这不是毛泽东先生吗?哦,有意思,老总统和毛泽东坐在一起,真是千古奇缘哪,你两在阳间抢夺江山,打得你死我活,把中国给分裂了,到了阴间倒是统一了,刚才我在门口还听你们在谈书论画呢,可见这阴间才是和谐世界呀!”
“惭愧,惭愧,适之先生,你还记得我这个北大的旁听生呀。”毛幽灵从沙发上站起来。
“润之,英雄不论出身低嘛。你对当年的卑微地位还耿耿于怀吗?大可不必啦。”蒋介石在一旁道。
胡适搔搔头,有些歉意道:“其实我当年毫无怠慢你的意思,根据孔老夫子‘有教无类’的话,我对学生都一视同仁,就是对那些年轻学生也是这样,更况且你只比我小二岁。你来北大图书馆当管理员的事,李大钊曾跟我说起过,我也表示欢迎 。其实对一个上进的青年来说,先从图书馆工作入门,倒是个好个机会。至于你为教授们忙碌找书,这是你的工作,切不可埋怨别人,若生怨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若日后你有了权,由怨恨而报复,那就是你的作恶了。”
胡适的一番话,象锥子刺在轮胎上,毛幽灵一下子泄了气,讷讷道:“那次我来你家……”
“哈哈,我知道你还记恨于那次,不幸被李锦熙先生说对了。”胡适笑道。
“什么事啊,那么耿耿于怀,适之你倒说与我听听。”蒋介石在一旁问。
“我已经记不得哪一天了。那天孟真(傅斯年——作者)来我家,研究北大的校务工作,司阍送来一篇报告,说是有位说湖南话的旁听生送来的,希望能见我,当面聆听教诲。我当时扫了一眼,是图书馆管理员毛润之写的,一篇关于在长沙创办自修大学的计划,便说我现在没有时间,报告我会看的,教诲就不必了,把他打发走了。我确实当时是忙,无意冷淡的意思。日后他搞的‘自修大学’的名字都是我给他取的。我要冷落他,就不给他取名字了。”胡适解释道。
“唔……”蒋介石听了连连点头。
毛幽灵在一旁尴尬不语。
胡适又接着道:“不料,有一次我和李锦熙聊天,他说我闯下弥天大祸,他懂看相,说毛润之男人女相,出口不凡,非等闲之辈,日后必成大事。一旦他记恨今日,怒从心起,必欲报复读书人,此事若真,后果不堪设想。”
毛幽灵听胡适提到李锦熙,便道:“李先生真是慧眼。我在北大时,每逢星期天,他就就请我去家中吃饭。饭后在台上放一罐五十枝装的“三炮台”香烟,他借故去午睡,让我自由自在地吞吐,过足烟瘾,然后在口袋里装上几枝,以备不时之需。正因为他有恩与我,所以解放后,我对李家三兄弟暗中保护,没让他们吃大亏。”
“唔,怪不得润之得意后,要把你请回去当北大的图书馆的馆长。”蒋介石插嘴道。
“这是他要报我一箭之仇,我心中明白,怎不理会。”胡适道。
“他没让你回去当图书馆管理员,这是共产党对你的宽大了。”蒋介石挖苦道。
“哈哈,哈哈……”蒋介石说罢,和胡适一起大笑,毛幽灵也尴尬地跟着笑。
“说实在。”毛幽灵对胡适道,“对你当年的记恨我倒是在其次,主要的我生怕你的思想影响青年人。你提出的独立思考,独立判断,重怀疑、重实证,这是我们共产党思想灌输,强行洗脑政策的大敌。如果我不把你批透搞臭,中国的知识份子和青年人会跟你走的。”
“适之,润之今天讲真话了,他不是怕你人,而是怕你的思想。”蒋介石对胡适道。
“这我也知道,只是他下手太狠毒了一些。为了保住你的江山,你缺席审判我也无妨,籍没我的图书也无妨,但不要整死我的儿子胡思杜,他是无辜的,他又有何罪!”说到这里胡适有些激动。
毛幽灵沉默不语,无言以答。
胡适喝了一口茶继续道:“那时我很天真,我还把你当作学生,以为你读过《四书》、《五经》,有中国人的良心,有强国的理想,所以日寇一投降,我就拟了一封电报, 托重庆政府转交你,严肃而认真地对你说,日本既是投降,中共就没有必要保持一支庞大的私人军队,更没有理由向中央政府抗争。中共应该向英国工党学习,英国工党没有一兵一卒,但在最后的一次选举中,赢得了压倒性的优势,至少在五年的时间里,没有其他党派能与他抗衡,走议会道路,用和平理性的手段取得政权,不要伤及国家的元气和人民的生命财产。我以为你一定会采纳我的意见的,谁知你被窃国野心迷了心窍,根本不理会我的意见。以致日后对同胞犯下弥天大罪。”
“适之先生,这是你的妇人之仁。抢江山那能顾及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毛幽灵讪笑道。
蒋介石道:“润之,这就是你们共产党的无耻之处。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当年你们按照苏俄的指示,潜伏在我们国民党的队伍里,煽风点火搞破坏,一旦时机成熟就反噬国民党,借助日寇的力量达到夺权的目的。”
毛幽灵反唇相讥道:“想必你蒋公也是饱读诗书之人,这抢江山之事,历来只讲‘胜负’,不讲‘荣耻’的。你我之间只有输赢,没有对错。”
“你,你,你,你们共产党卖国比汪精卫还要彻底,汪精卫成立傀儡政府还不敢挂日本国旗,只敢在中华民国的国旗上做点手脚,加上一根黄飘带,你们中共竟敢赤裸裸的用苏俄国旗做党旗,赤裸裸的用‘苏维埃’作为你们伪政权的名字,卖国可谓彻底了……”蒋介石慷慨激扬道。
胡适毕竟是读书人,劝蒋介石道:“蒋公,不必争论了。润之的思想体系和你不一样,当然价值观也不一样,你是和他说不到一块的。”回头又对毛幽灵道:“你我之间在阳世的恩怨已尽,我不忘记你在北大时对我的谦卑和尊敬,你也不必把它当作包袱挂在心上;我也不计较你对我的批判,甚至迫害死我的儿子。我只是为中国计,为民族计,为中国的知识份子计。你掌权后迫害知识份子,可谓是空前绝后,你也曾得意地承认,秦始皇算什么,你比他还厉害。此话不假,在共产党的高压下,知识份子不仅失去说真话的自由,更可怕的是,被迫他们说假话,说违背良知的虚伪话,颂扬不值得颂扬的事,或谴责他们内心不愿意谴责,而又不得不谴责的师友和亲人,甚至跟在强权后面鹦鹉学舌,讲政治性谎言。我完全理解,在你们的强权逼迫下,我的朋友、学生,甚至我的儿子思杜,在万不得意下对我的批判和痛骂。从阳世间发表的,我的学生季羡林和罗尔刚的反思文章看,你知道他们的内心有多痛苦。”
蒋介石接口道:“适之,从人命计算,共产党害死知识份子的整数,在人民中的比率还是很小的。在大陆凡是想做一个独立的人,不分男女,都会被任意逮捕、拘禁、处决、或消灭。千百万农民被放逐,遭受残酷的奴役,千百万无辜的人民被囚禁,被驱作苦力,——共产党美其名为‘劳动改造’。儿女们被迫控诉自己的父母,他们没有温暖的家庭生活,没有私人空间,没有自我价值,没有个人尊严,没有基本人权。”
毛幽灵听了胡适和蒋介石的话,如坐针毡,但又不好托言告辞,只得假作诚恳,一言不发。
胡适接过蒋介石的话题道:“由于知识分子在强权高压下失去了讲真话的权力,正派的被你们清理殆尽,剩下的成了一个专讲假话的马屁阶层。统治者听不到真实的民间声音,大祸自然也就来了。一九六一年,我在美国的家中,邵幼轩把他祖母(邵飘萍夫人)的信来给我看,说大陆副食品不够,‘我们快要干死了’,每月每人只配给一两油,她说的干死,大概是指没有油吃。中国古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与我何有哉’,这话很有道理。让人民自食其力,不要干涉他们,他们就会得到食物。象食油,农村都是自己做的,他们种的东西,自己来榨油,本来不成问题,所以我主张‘无为而治’。据说作家巴金前几年也说过这句话。共产党什么都想管,什么都管不了。据我所知,梅县一个四千多人的村庄饿死了两千多人,惨哪!”
毛幽灵听蒋介石和胡适数落,如坐针毡,是走也不得,听也不得,只得厚着脸皮道:“这些日子来我也有反思,人们说我诗人气质太重,也许有些道理。”
胡适听罢,直言道:“你对中国文化的垄断和主宰,由此造成文化风气的败坏,乃至文化命脉的中断,中国还会有好的文艺作品,简直是笑话奇谈,包括你的的诗词也只会留给后人笑柄。一九五九年,我读大陆‘文物出版社’的《毛主席诗词十九首》,共九页,真有点肉麻!其中最后一首是全国文人大捧特捧的《蝶恋花》,此词可以说没有一句是通的。我请赵元任先生看此词押的‘舞’、‘虎’、‘雨’,如何能与‘有’韵相押。他说湖南韵也无如此通韵法。”
胡适的一番话,说得毛幽灵十分尴尬,只得喃喃道:“那郭沫若他们,为什么说我的诗词是划时代的巨作?”
“哈哈,无耻文人之言岂可听信。在那是非颠倒,充斥谎话的年代里,你权力倾天,喜欢听奉承话,失去人格的文人投你所好,说出指鹿为马的话来毫不奇怪。”胡适没有正面回答。
毛幽灵摸着头,忽有所悟,正要说话,副官又进来禀报:“薛岳将军求见。”
蒋介石诧异道:“怎么都挤到今日一起来了,真是机缘。”回头对副官道:“有请!”
欲知薛岳进来说些什么,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究竟谁假抗日真夺权 就是你明合作暗分裂
薛岳将军看起来有些臃肿,但毕竟是武士出身,走起路来依旧神采奕奕,步履硬朗。他一进门先向蒋介石行了个军礼,然后又向胡适问好,看到毛幽灵有些陌生,不知如何招呼。蒋介石指着道:“你猜猜这位客人是谁?”
薛岳望着毛幽灵,犹豫道:“总不会是毛泽东吧。”
满客厅的人都笑了。
胡适道:“正是毛泽东。”
“哈哈,我正要找他呢,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了,而且是在老总统的公馆里,真是聚散无常,全凭因缘啊。”
蒋介石在一旁道:“所以一个人不能做坏事,人世无处不相逢,做鬼也有相逢日。”
薛岳有些生气,对毛幽灵瞪着眼:“我想问你,你说抗战是你们共产党领导的,证据何在?共军死了多少士兵?国军死了多少人士兵?共军死了多少将领?国军死了多少将领?你说蒋委员长是从峨嵋山上下来摘桃子的,你的证据又是什么?你颠倒黑白,好不知廉耻啊。国军在抗战中牺牲了那么多兄弟,你忍心否定他们吗?你也是一个中国人啊,你的良心安在?”
蒋介石也插嘴道:“伯陵(薛岳,字伯陵),你不知道,日本人投降时,他还派潘汉年和杨帆分别找汪精卫和岗村宁次,企图勾结日本鬼子和伪军,袭击国军,抢占失地呢!”
“可恶,可恶,你们新四军、八路军拿了中央的给养,躲在后方养精积锐,发展自己的势力,还不断袭击在正前方抗战的国军。你们共产党呀,为了夺权,什么伤天害地的事情都干得出。”薛岳摇摇头,叹了口气。
“难怪,润之,你在接见日本佐佐木的时候竟会说出‘你们帮了我的大忙’,荒谬啊荒谬!”蒋介石愤激道。
“据最近在美国避难的学者辛灏年翻阅资料说,润之在抗战时下达的命令,没有一条是直接打鬼子的。其中有一条说,在遇到鬼子和伪军时尽可能避开正面接触,在无法避开的情况下,可专攻伪军,不要攻击鬼子。”胡适道。
薛岳挥动老拳道:“这不是汉奸行为是什么。你们共产党早期投靠苏俄,做傀儡;中期寄身于国民党内,大搞分裂;抗战时又勾结日本鬼子;胜利后发动内战;窃取政权后大搞政治运动,镇压人民,你们共产党真是祸国殃民啊!”
毛幽灵被薛岳的气势逼得抬不起头,不敢正视。
胡适怕毛幽灵顶牛,造成僵局,插嘴道:“抗战毕竟已经属于历史。历史不论是对的还是错的,你喜欢还是不喜欢的,都已经成为定局,我们不能无视和扭曲历史,甚至篡改历史,因为正视历史,是为了缔造未来。既然我们已经远离历史,远离人世,我们更应以超然平静的心态来对待历史。”
“适之,你是书生之谈,我和润之的共产党打了几十年交道,对他知之甚详。”蒋介石从沙发上站起来掸掸长衫道。
“抢江山不择手段倒也罢了,你得了江山后还要大规模的杀戮无辜,实在是莫名其妙。唉……”蒋介石用文明棍捶击地毯道。
“道理很简单,这是润之用不正当的手段抢来的江山,又怕别人用不正当的手段抢去。”胡适解释道,“所以润之在取得政权后依然要手持宝剑,茫然四顾,到处竖敌。儒家重君子之道,往往是可以治天下而不可得天下。我们汉人得天下者,哪一个不是无赖小人,大的如汉高祖刘邦、宋太祖赵匡胤、明太祖朱元璋,小的如五代时前蜀的王建,吴越的钱镠,哪一个不是和润之一样,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大材’。”
毛幽灵听罢,心想到底是读书人洞明世事,便插嘴道:“抢江山也叫‘革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写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力的行动。”
蒋介石听毛幽灵说罢,叹息道:“不可取,不可取。这从你是抢江山的角度来说,也许是对的,但是从人民角度来说,这就是恐怖活动啰。”
毛幽灵又道:“蒋公未免仁慈了一些,要革命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你们国民党搞革命,不是也有黄花冈烈士嘛。”
薛岳听了,忍不住插嘴道:“我们领兵的都知道‘爱兵如子’,难道你就不懂爱民如子的道理。我虽是一介武夫,但我自小读过《吊古战场文》,每次开战前,我总会背诵其中的‘蒸蒸苍生,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和咎?’这样杀戮自己的同胞,你真是于心何忍。”
蒋介石道:“听薛将军背诵《吊古战场文》,我也想起其中几句,‘秦起长城,竟海为关,荼毒生灵,万里朱殷,汉击匈奴,虽得阴山。枕骸遍野,功不补患。’秦始皇筑长城,死多少无辜百姓,汉武帝虽收复了塞北,但又牺牲了多少兵卒。用人命去换得江山,是得不偿失的事,后世子孙自有说法的。”说到这里,蒋介石对胡适笑道:“武人谈文章,抢夺了文人的发言权,失礼,失礼。”
胡适摆摆手道:“你们都说得很好。我以前说过,正因为马列主义不符中国的国情,所以中共的天下不会长久。当年我就教导过青年人,少谈点主义,多做点学问,不要被马克思牵着鼻子走。年轻人容易冲动,脑子一发热,就上街游行,组织党派,给天下添乱,使国家旧病未愈,又添新疮。从清末到六•四天安门血案,中国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就是这样来的。”
蒋介石回头对胡适道:“共产党的教科书里,只说‘皖南事变’是国军袭击了新四军,不提周恩来借回浙江探亲的机会,在绍兴和八路军暗中策划,企图将新四军开发到山东去和八路军汇合,建立根据地,壮大势力与国军抗衡。‘皖南事件’发生后,周恩来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在《新华日报》上,说什么‘千古奇冤,同室操戈’,将脏水泼向国军。”
“不是我又说你,蒋公,在宣传上国民党是疏忽的。我记得当年的影星王珏,他曾在三厅跟周恩来、田汉共过事。他告诉我,有一次跟周恩来聊天,周说,‘国民党不懂文艺的作用,看我们的!’这话意味深长呀。王珏在六十年代几次和我聊起此事,回想共产党,光一出《白毛女》就把农民煽动起来,整得地主抬不起头。我们不得不佩服呀!”胡适感叹道。
“哼哼,难怪共产党得了天下后,年年要学习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天下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中共执政几十年,独裁政权是保住了,但是在文艺上没有作品传世。要说有,就是那八个样板戏。真是贻笑千古啊!可怜的是大陆的百姓和儿童,这几十年没有娱乐生活,只有听共产党说教的份。”蒋介石叹息道。
“嗯……”胡适寻思道:“就拿国民党时代写过《家》、《春》、《秋》的巴金来说,在共产党执政的五十多年里又写了些什么?还有没有作品堪与国民党时代相并论的?张乐平在在国统区画了许多谩骂国民党的漫画,四九年以后,他还敢画吗?为什么国民党领导时能写出光芒四射作品的作家、艺术家,在所谓的“解放区”却一个个哑口无言了呢。他们既写不出什么,也不敢写什么。中华民族几千年绵延的精神传承,自你执政后,发生了根本的断裂,受你打击和迫害的作家、艺术家究竟有多少?恐怕象恒河的泥砂一样,难以胜数。噤若寒蝉的大陆,噤若寒蝉的中国,噤若寒蝉的中华民族,这就是你们共产党执政几十年来在文化上的功绩。”
“这……”毛幽灵似乎想作辩解。
胡适意犹未尽继续道:“还有沈从文,在共产党时代只能放弃写有思想性的东西,去搞服饰研究。我的学生季羡林他的聪明和勤奋不在唐德刚之下,可是一个在大陆,一个在美国,几十年以后,他两在学术上的成就能相比吗?”
“不管是文士还是武夫,在大陆能苟全性命于乱世就已经不错了。”薛岳插嘴道。
“文学、戏剧、艺术、科学……到了共产党手里,一切都变成了阶级斗争的工具。”说到这里,蒋介石有些生气。
“还有卜少夫那个弟弟,叫卜乃夫的,笔名‘无名氏’,才气横溢,民国三十八年前,在大陆写过许多脍炙人口的好文章,如《塔里的女人》、《北极风情画》等,结果在共产党的统治下,历尽艰辛。八十年代,大陆有所松动,卜乃夫假作去香港和卜少夫探亲的机会,投奔台湾。”胡适说起文坛上的旧事,如数家珍。
毛幽灵见众人摆事实讲道理,心中好不自在,没想到自己聪明一世,玩的阴谋全被别人识破。他闭目寻思,一语不发,想如何耍无赖手法,逃离这块是非之地。
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屋宇晃动,吓得众鬼惊恐不已。
欲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老战友自曝革命底牌 祖师爷亮出理论真相
却说屋外一阵惊天动地的轰响,吓得众鬼惊恐不已。毛幽灵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回到刚才和半空道人吃茶的山崖坪台上,只是介龄楼不见了,那几位使他尴尬的敌手也不见了,四周青山依旧,绿水长流,仿佛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正庆幸自己脱离困境,突然又一阵巨响在山谷间回响,对面山头冒起一股烟柱,接着是乱石撞击树林的声音。
毛幽灵定睛一看,哦,原来农民在开山取石。
采石声过,大山又恢复了宁静。一阵清风吹过,松涛声声,花香鸟语,十分宜人。此景只有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见,毛幽灵不禁灵感躁动,诗意上心,刚要吟诵,只听得背后有说话声,循声看去,树丛里有个黄色琉璃瓦顶,是一只亭子,脚前的小路能绕到到那里,刚走近,看见两个穿解放军将军制服的鬼魂在里面说话:
“常言道,落棋无悔真君子,你一连悔了几着,还算君子么?”
“这么小的事何必计较,又不是抢江山,不就悔几个棋子嘛!”
这声音好耳熟,毛幽灵继续伸长耳朵听着。
“你这样出尔反尔下棋,这战略不跟伟大领袖一样了嘛?”好像是贺龙的声音。
“老毛那是耍无赖,哪是下棋呀!”像是彭德怀的声音。
“有走路声,谁来了!”一个鬼魂警觉道。
毛幽灵走近亭子,看见两个鬼魂放下棋子,气鼓鼓地坐着。
“老元帅呀,对我还有气哇?” 毛幽灵迎着彭德怀陪笑道:
彭德怀没好气道:“卸磨宰驴,你他妈的玩得真转呀。”
“老彭啊,你这死脑子,老毛整你右倾机会主义是假,你在朝鲜战场上没有照看好毛岸英,叫他断后,报你一箭之仇才是真呢。”
“这我知道,像他这样气量狭窄的人,会不计较吗?只是我太天真。当年我从朝鲜战场回来,向他请罪,说岸英之死我有责任,要求处分。他说要战争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这事不能怪我。也因为这样,我被他的仁慈和宽怀所蒙蔽。他这人好卑鄙。”彭德怀说完,双手对抄,背过身去。
“德怀同志,我们都是共产党员,要有党的原则,不要把个人恩怨和大是大非混在一起。”
“哈哈,妈个X!” 贺龙冲着毛幽灵道,“什么共产党,老子当年造反,压根儿就不知道有什么鸡巴共产党,老子造反就是要皇帝老儿轮流做。事后都是那批鸡巴御用文人编的故事,说老子是半把菜刀闹革命,还编了山歌愚弄老百姓整日唱。现在回忆起来真好笑。”
“哎,贺龙同志,马克思教导我们,革命的舆论往往是革命的先导。这是我们共产党人的策略。做事要先造舆论,譬如你要打倒一个人,必须先动用手中的宣传工具,无中生有,把他搞臭,然后再用暴力对付他;反过来说自己好,就要利用手中的舆论工具,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从婴儿起就要进行灌输教育,这就是革命的策略。我一直教导你们,‘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你们拿枪杆子的就是脑子简单,现在掌权的江泽民和小胡就是行,他们懂得我的意思,懂得‘革命的舆论往往是革命的先导’,就拿整李洪志来说罢,江泽民动用了所有的宣传工具,这种魄力和胆略连我也不如,我当初搞刘少奇也不敢使那么大的劲。”
“嘿嘿,我知道了,你也是用的这套手段整我的,说我彭德怀有野心,要篡权,是吗?”
贺龙在一旁冷笑道:“他娘的X,你在我面前挑拨,说彭德怀原名叫彭德华,有独吞中华的意思,被你拆穿后才改成‘怀’的。”
毛幽灵知道,再说下去恐怕对自己不利,便文不对题,调转话题说:“你们都是无产阶级革命家,要继续革命,永远革命,当年恩来为‘八宝山革命公墓’取名,我去问章士钊,章说人都死了,何必在‘公墓’前也要加上‘革命’二字呢?不过恩来有他的目的,结果还是按上了。”说罢转身要走。
贺龙上前一把拖住他的衣领怒喝道:“你他妈的X,想溜,没那么容易。你他妈的好阴毒,那天你请我上你的游泳池吃饭,给我谈辩证法,还假惺惺说你了解我,说我是你共患难的战友,绝不会听信林彪的谗言,后来知道,你是在稳住我。准备第二天秘密逮捕我。”贺龙越说越激动,抡起老拳。
毛幽灵摇动双手道:“逮捕令不是我当时签的,是以后补签的。”
贺龙愤愤道:“你他妈的 X,连一点江湖义气也没有。念在当年我贺龙舍命为你打江山,扶你当皇帝的份上,就算你抓了我,也不该把我关进秦城受折磨呀!”
毛幽灵抵赖道:“凭着对马克思的忠诚起誓,许多事都是下面做的,我实在不知情。”
说到马克思,彭德怀忍不住道:“我自从当鬼后,深入到三年自然灾害饿死的鬼群中去搞调查研究,那情景真惨哪,全国饿死三至四千多万人,别的不说,光安徽就死了一千多万,近二千万,老百姓易子相食,活不下去的就出外逃荒,没想到曾希圣这小子没人心,派人用暴力阻止逃荒,许多灾民被乱棍打死在路上,悲惨哪!”
没等彭德怀讲完,毛幽灵点燃一支烟,悠然道:“要革命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要完成世界革命大业,不做出牺牲是不行的。”
彭德怀没好气道:“饿死的都是自己的乡亲同胞呀,尤其是革命老区的善良群众,他们用小米喂养我们,把儿子送给我们当兵,他们都当了饿死鬼,你忍心吗?”
贺龙插嘴道:“饿死的都是老实人,调皮捣蛋的反而不死,他们会偷,敢抢。我碰到过一个右派饿死鬼,说起他们劳改农场的故事,真叫人听了心酸,”
“要在全世界实行马列主义,我们中国人不作出牺牲是不可能的。” 毛幽灵吐着烟圈,无动于衷道。
“哼,什么马列主义,老子从来就不读这方面的书。”贺龙骂骂咧咧,道出了无产阶级革命的真谛,“老子当年闹革命,只懂得杀人放火,抢江山,做皇帝。”
“你也可以算是一个马列主义者,我常说我党真懂马列的不多,你贺龙可以算一个。”毛幽灵讨好道。
“娘的X,什么屌马列主义,你知,我知,他知,都是唬唬老百姓的东西,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能说穿,说穿了一文不值。”
毛幽灵微笑着说:“你懂得杀人放火就行了,这就叫用暴力推翻一个政权,说明你是个彻底的马列主义者了。”
贺龙回绝道:“我不要这个称号,你留着自己用吧。我杀人放火,专杀地主富农有钱人,不杀自己兄弟,不像你连自己的战友都杀。”
毛幽灵狡辩道:“你不是说,你只懂得杀人放火抢江山吗?抢下江山后,兄弟们都要做皇帝怎么办?你不杀他们,他们可要杀你呀!”
彭德怀冷笑道:“怪不得你要挖空心思,耍弄权术,残害兄弟,独霸权柄了。”
贺龙摇头道:“我听朱老总的秘书说,建国时他起草的报告上,拟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人民万岁’两条口号,你自己添了一条‘毛主席万岁’,有无此事?”
毛幽灵一时语塞,回答不出。
彭德怀插嘴道:“你叫我们信奉唯物主义,可以做尽损人利己的事不受报应,不受良心谴责,如果用佛家和儒家的做人准则来行事,我们共产党实在够呛,难怪被国民党骂成卑鄙。无耻。”
贺龙转身整理棋盘,对彭德怀道:“咱们还是继续下棋吧,对这种没有人性的暴君,没话可讲。”
毛幽灵怔怔地站了一会,自觉没趣,只得灰溜溜地走了,刚下山坡,迎面看见一朵祥云缓缓飘来。转眼间,半空道人站在对面, 打折拱手道:“贫道刚才和赤松子在金华黄大仙庙论卦,来迟了,还清鉴谅。”
“岂敢,润之在走投无路间受到仙翁点拨,已经感激不尽了。”毛幽灵摆动双手道。
“刚才国共两党的要人施主都碰到了吧,不知有何感慨?”半空道人问道。
毛幽灵摸摸脑袋,若有所悟道:“惭愧,惭愧,古人说人生若梦,此话不假,我生前与人斗争,辛辛苦苦忙了一场,把兄弟、老婆、儿子,一股脑儿全压上政治赌台,结果虽赢了几十年荣华富贵,但到头来仍是大梦一觉,还为民族带来了众多灾难,我虽碍着面子不肯认错,但良心上很是不安呢。”
半空道人捋须微笑道:“这都是你们共产党的理论基础出了问题,你教导全国人民,说什么‘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不知你们共产党人想过没有,马克思和恩格斯是两个犹太人,他们的思想适合中国的国情吗?我们中华民族有五千年的文明史,有自己的哲学体系,自己的宗教思想,自己的儒家治国理念,你们共产党人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摧毁自己的传统,去搞什么马克思牛克斯的主义呢。”
毛幽灵沉思一阵,正要回答,半空道人看看天空,抢先道:“时间不早了,你别说了,我带你去见两个人,你就会明白一切。”
“见何人?”毛幽灵好奇问。
“这个人你是一定要去见的,你们每一个共产党人,死了都要见去朝觐他。”
“那一定是马克思了。”毛幽灵道。
半空道人转身挥动旗幡,对天念念有词,变出一只仙鹤来。
毛幽灵有了先前的骑鹤经验,没等召唤,就骑上鹤背。眼前风云呼啸,耳边雷电轰鸣,毛幽灵因生前作恶太多,心中不免害怕,嚷嚷道:“仙翁慢行,雷公电母如此震怒,莫非要责罚泽东?”
半空道人道:“你生前神鬼不怕,欲与天奋斗,怎么现在怕起雷公电母来了。”
毛幽灵自嘲道:“嘿嘿,头上三尺有神鉴,泽东在世时虽表面上强作声势,但心底里还是虚的。”
说话间,仙鹤跌进灰蒙蒙的云雾里,象电梯断了缆索似的直往下坠,毛幽灵吓得闭上眼睛,不敢出声。
好一会,仙鹤才降落,毛幽灵睁开眼,看见烟雾弥漫中有一座城堡,环形的城堡大门上凿着“冥间巴斯底大狱”几个大字,城门口布满全副武装的阴府士兵,城里火光熊熊,不时传出鬼蜮凄厉的求饶声。毛幽灵双脚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却说半空道人在一旁,指着仙鹤念念有词,将他变成一个外国面孔的青年军人,然后又作法一番,把毛幽灵和自己变成两个国际官员。
青年军官领着两位国际官员模样的大人物,穿过肃立的士兵,出示公函,对一位鬼将军道:“我们是‘联合国冥间陪审团’的,奉命来提审国际罪犯马克思。”
鬼将军是一位苏格兰胖汉,接过青年军官手的公函,热情道:“请进来歇一会,我去请示上司,然后给你回话。”说罢,把他们迎进休息室。
休息室的墙上贴满照片,毛幽灵细细辨认,上面第一个是希特勒,接着是斯大林、毛泽东、墨索里尼……毛幽灵盯着自己的照片,正吃惊间,鬼将军进来,把三块胸牌交给青年军官,指着两位看守模样的人道:“跟随他们进去吧,那边的事我都安排好了。”转身看见毛幽灵正对着墙上的毛泽东照片发怔,随口道:“这里挂的都是二十世纪的杀人魔王,他们的鬼魂现在都在这里受折磨,其中只缺了一个毛泽东,不过“国际冥间组织”正在通缉他,这家伙的鬼魂还躲在中国,因为中国的政权还在共产党人的手里,所以我们暂时还不能把他缉拿归案,但从国际和中国的形势来看,我们缉拿他是早晚的事。”
毛幽灵听得心惊肉跳,脸色发青,差点尿湿裤衩,幸亏半空道人在旁边催促,才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众人随着狱警通过层层铁门,来到一间提审犯人的小房间里,狱警示意大家坐下。
半空道人对狱警小声道:“为了保密起见,等被提审人进来,请你回避一下。”说罢,门外两个狱警押进一个大胡子胖汉来,没等人介绍,毛幽灵激动地惊叫道:“伟大的导师,我终于见到您了!”
幸亏毛幽灵讲的是湖南话,外国人听不懂。
半空道人扬扬手,示意旁人离开,青年军官关上门,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三个,加上马克思。
半空道人干咳一声道:“你是马克思吗?”
青年军官在一旁做翻译。
大胡子胖汉点点头,沮丧地回答:“正是。”
毛幽灵想插嘴几句恭维话,但在这种场合说不出口。
“你能谈谈你思想产生的经过吗?”半空道人又问。
胖汉擦擦眼角边的眼屎,睒动着沉重的眼皮,玩世不恭道:“其实这是一场恶作剧,一场快乐的游戏。”
毛幽灵听罢不由大吃一惊,插嘴道:“您伟大的思想,放之四海皆准的理论怎会是一场恶作剧,更怎么会是一场游戏?”
胖汉听不懂他的话,望着青年军官,听他翻译完,回答道:“我平生不会做工,又不懂营生,生活上全靠纨绔子弟恩格斯的接济。我们都是犹太人。我们常在一起谈论,数千年来犹太民族被其它民族欺负的苦难史。我们就愤愤不平,于是日夜商议,创建一套异端邪说,把世人的思想搞乱,让他们把矛盾指向民族内部,自相残杀,这样他们就没有精力来对付我们犹太民族了。”
毛幽灵听罢,不由惊叫道:“不可能,马克思同志,您讲的是真话吗?”
胖汉肯定地点点头:“全是事实,到了这种地步还能不讲真话吗!”
“真的?”毛幽灵失望地愣着,说不出话来。
胖汉继续道:“当时世界的经济正逢资本主义的原始经济的积累时期,所以我们的理论一上市,就迅速在欧洲传播开来,得到下层公众的欢迎,不久又得到列宁的肯定,并称之为‘马列主义’,接着又有斯大林、毛泽东、金日成用暴力使之完善。”
半空道人道:“马列主义果然生得逢时,在全世界风行了好一百多年,可你知道,你们的异端邪说给世人带来的灾难吗?”
胖汉得意地丛丛肩:“这是当然的,也是我们所希望的。”
半空道人叹息道:“大玩家呀,真是大玩家。别的不说,就拿中国来讲,整个二十世纪,那么多的优秀人才,都被你们的诡计给套进了,可怜的是他们至死都不知道马列主义是什么东西。”
胖汉面露笑容,那神态仿佛在欣赏艺术品一般,听半空道人讲述。
青年军官插嘴道:“听说你生前,和保姆有染,有过一个私生子,后来送给恩格斯了,是吗?”
“哈哈,荒唐荒唐,这是我年轻时干下的勾当,不慎弄出了孩子,我怕燕妮知道,才把他送给恩格斯的。”胖汉若无其事地丛丛肩。
毛幽灵不由自主的叫道:“这样说来你也是一个随便播洒风流种的人嘛?”
胖汉朝他瞪一眼,道:“这是很自然的事,我生前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嘛。奇怪的是中国共产党却把我打扮成不吃人间烟火食的神仙,开足宣传吹嘘我,毛泽东的用意很明白,吹嘘我是为了抬高他自己嘛。其实中国共产党生来就是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一个帮派,不能算是一个马列主义政党,他的基本组成部分是农民和流氓无产者,和我说的工人阶级的概念不一样,搞的也是封建主义暴力这一套,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它是马克思主义政党。”
胖汉的话显然挑战了毛幽灵的正统地位,他激怒道:“但是中国共产党是在第三国际和苏联的一手操纵下成立的呀,你怎么能随便说它不是马列主义政党。”
胖汉摆摆手不屑道:“充其量只是一个在列宁和斯大林操纵下的帮会,不够政党资格。”
“这样说,连你祖师爷也否定我党的合法地位了。”毛幽灵不安道。
生怕露出破绽,青年军官故意将“我党”二字不译出来。
通过交谈,毛幽灵对祖师爷的崇敬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觉得好笑,扯了几十年的马列主义大旗,原来是一场骗局,再一想,心里也就平衡了,自己也在骗人呀,马、恩、列、斯、毛,谁不是在骗人。毛幽灵想着,不由窃笑,想在祖师爷面前说几句调侃话,表演一下自己的艺术才华。
不料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了,狱警在喊:“时间到了。”
毛幽灵愣愣地站起来,看着狱警把马幽灵带走。
在脚镣拖拽石头的金属声中,毛幽灵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祖师爷被狱警押出提审室,心里象灌了铅似的,半天没做声,懵懵中只听得半空道人在说:“在人世间了做坏事,都要押到这里来受报应。你不久也要来这里,这是天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谁也躲不过。”
“我……”毛幽灵颤抖着问。
“是的!”半空道人用肯定的语气道,“好在中国人民民智未开,受了你的摧残,还没有觉醒,一旦觉悟了,你就会来这里受罚,永世不得翻身。”
毛幽灵着急道:“请问仙翁,还有救吗?”
半空道人摇摇头道:“当年你断气前,问私人医生李志绥的,也是这句话,当年李医生救不了你,现在我也救不了你,这是天意。你作恶多端,罪行已经盖棺论定,受恶报只是时间问题。”
毛幽灵望着远方的城堡,念了一句咒语:“但愿中国人民永远不要觉醒!”
半空道人感应到了毛幽灵的想法,批评道:“你的咒语虽然恶毒,但为了保住自己,逃脱报应,也可以理解,也符合你一贯损人利己的个性,不过,多行不义必自毙哦!”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有负隅顽抗一条路可走了。”毛幽灵苦笑道。
“唉,当年你们骂国民党的话,如今来用在你们共产党身上,句句适用。”
“这也只能理解为因果报应了。”毛幽灵自嘲道。
半空道人将青年军官变回仙鹤,回头对毛幽灵催促道:“时间不早了,请快上座骑吧,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呢。”
毛幽灵骑上仙鹤背。
欲知此番何去,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基本群众呼唤伟大领袖 半空道人占卜共党气数
毛幽灵骑在仙鹤背上,那座城堡的影子一直在他眼前萦绕,挥之不去,叫他心惊肉跳。
忽然地面上传来了人潮声,半空道人攀着鹤颈,对毛幽灵道:“那里有事,我们下去看看。”
仙鹤缓缓下降,毛幽灵看见下面是一幢黄砖瓦的政府大楼,大楼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口号起伏,不少人在喊:“反对贪官污吏,反对腐败!”
仙鹤在广场上盘旋,半空道人指着人群,对毛幽灵道:“所谓的革命群众正在怀念你往昔的暴政呢。”
毛幽灵苦笑道:“仙翁又在 寒碜我了,既是暴政,有何可怀念的?”
半空道人道:“你在世时错杀国人千万,唯有两人是杀对了的。”
毛幽灵不解问:“我一生杀人无数,不知哪两人是杀对的,还望仙翁指点。”
半空道人道:“建国时你杀了天津的市委书记张子善、刘青山,深得民心,至今老百姓还在怀念你的功德呢。”
“那是我是受了章士钊的提醒,共产党进城别走李自成的老路。果然进城那一阵,各路人马争权夺利,有的甚至把国库当作私库。你说我不挥泪斩马谡行吗。”
“唉,杀人只能禁得一时,禁不了永远。”半空道人叹息道。
毛幽灵道:“我最懂得中国老百姓的德性,你越是杀他,他越是听你话,今天之所以还有人怀念我,就是因为我当年杀人多。”
“照你这样说是当今的领导人杀人不够啰?”半空道人不解问。
“当然,你说贪官不杀,天下怎会安宁。我的们那批子孙只会唱高调,真的杀人就手软,那个朱鎔基,一上就任高喊,做一百口棺材,九十九口送给贪官,一口留给自己,结果怎样,他敢吗?”毛幽灵谈起杀人经来有些亢奋。
半空道人把仙鹤亭在冬青丛中,对毛幽灵呵了口气说:“我早就说过,你和阳间的缘分还未尽,现在我把你变成一个记者,你可以去他们中间,做调查研
究吧。”
半空道人说罢,就隐去不见了。
毛幽灵觉得脖子上有些沉,一摸,原来是架照相机。他跨出冬青丛,刚走几步,一大群人涌上来嚷嚷:“记者同志来了,咱们找他说理去!”
一位七十多岁的大娘扑过来,拉着他的手臂,嚷道:“记者同志你来评评理看,我是一个环卫战线上的老工人,毛主席在世时,我年年评上劳动模范,国庆节还被邀请去天安门城楼观礼。前些日子,开发商要拆我的房子,他们给我的补偿,还不够在市区买一间厕所,你说我上哪儿住去,我不同意,他们就开一群流氓,把我的房子给扒了,现在我无家可归。”说罢,呜呜地哭泣起来。
毛幽灵打开相机,假惺惺地给老大娘拍了一张照,安慰道;“我一定把你的情况写成内参,向官方反映。”
说到向官方反映,老大娘擦干眼泪,愤激道:“记者同志,找官一定要找清官,如今贪官多如牛毛,清官难找哇,清官难找。”
一个五十多岁工人模样的男人挤上前说:“毛主席活着的时候,大家虽然穷,但穷得公平,我们宁可回到那个年代去过穷日子。”
一位老头挤过来道:“毛主席活着的时候,看病不要钱,人人可以住医院,享受老保。”
毛幽灵好奇问:“难道你们现在老保没有了?”
“唉,你这个当记者的正是不晓事,拿着国家的钱,不知道我们底层百姓的痛痒。我家老太婆生病送医院,没有钱医生就不给治,眼睁睁的看着她躺在医院的走道上,活活痛死。他妈的共产党,良心比煤炭还要黑。”
工人模样的人又插嘴说:“毛主席活着的时候好,那时候没有这样的事,我们正要组织这里的人,上北京纪念堂给他老人家祭香呢。”
那位老头又说:“毛主席就是好,我们街上的那个瞎子,讨饭时拉的二胡曲子都是《日夜想念毛主席》呢!”
毛幽灵问:“到这里来的人都是有冤情的吗?”
工人模样的人说:“可不是,如今贪官当道,老百姓谁不含冤。那位环卫老大娘的房子给房产老板派流氓扒了,老大娘打电话报警,警察说这是政府的事,他们不管,这不是明摆着官商勾结欺负人嘛,县城里有一位姓郑的律师,路见不平,仗义执言,老百姓见了拍手叫好,谁知这批昏官不抓流氓,不治贪官,反倒把郑律师给抓了。你说这共产党的政府还讲不讲理!”
毛幽灵正要问话,听见广播里传来强硬的声音:“政府一号通令,命令全体人员撤离广场,否则咎由自取……”
广场上突然变得一片寂静,紧接着冲来一群端着冲锋枪武警,后面跟着几辆救火车。毛幽灵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就听到人群在嚷:“快跑,解放军要杀人啰!”
瞬间,救火车的水龙头朝着人群喷洒,一阵骚动,把毛幽灵挤得 踉踉跄跄,忙乱之中,冷不防给绊了一跤。他爬起来,摸着生痛的膝盖,躲进冬青丛中,稍一定神,发现颈项间感觉异常,一摸,照相机不见了,“唉,乱民,可怕。”毛幽灵暗自嘀咕,正犯愁时,听见半空道人在喊:“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跟我上安静的处所,慢慢聊来。”
毛幽灵跟着半空道人骑上鹤背,翱翔一阵,降落在一条小溪旁,这里两岸桃花盛开,落英缤纷,莺啼雀跃,芳草鲜美,和风吹拂,挟着一丝淡淡的清香。
在河滩边走了一阵,毛幽灵跟着半空道人进入一个山洞,这里四周逼仄,伸手不见五指,他只得拉着半空道人的紫竹杖缓步前行,四周滴水叮当,脚下溪流潺潺。走出山洞,看见阡陌交通,屋舍俨然,毛幽灵诧异,这里不是《桃花源记》中所记的景致吗,不由默诵全文,与眼前的景色对照。
“您回来啦!”正走神间,一个黄发垂髫的童子迎上前,接过半空道人肩上的褡裢。
半空道人对童子道:“嘿嘿,我带了个朋友回来,你快回去准备茶点。”
毛幽灵跟在半空道人后面,一路观赏景致,暗暗赞叹,这景色完全是吴湖帆笔下的金碧山水图,懊悔自己生前怎么没有发现这处所在,否则到这里来建造亭堂楼台,搞个人间天堂……
半空道人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数落道:“这样的景色在阳间的中国已经不多了,你生前不懂生态,瞎指挥,一次次的下令搞围湖造田,开山伐木,乱砍森林,造成的后果几百年都恢复不过来哩。”
毛幽灵自知理亏,任凭半空道人数落,也不争辩。
说话间,来到一座茅椽前,刚才那位童子开启草扉,出门迎候。
半空道人把毛幽灵引进书房,几件明式家具,一尘不沾,光可鉴人。墙上挂着张天师作法用过的宝剑,邱处机讲道时用过的佛尘,赤松子放羊时用过的鞭子,左面墙上是诸葛亮写的《出师表》,右面墙上是刘伯温的写的《烧饼歌》。毛幽灵等半空道人出去吩咐童子的机会,走近书橱,看见里边放着杨天罡和李淳风写的《推背图手稿》,其余则是《六法奇遁》、《麻衣相法》、《四柱命要》……毛幽灵想道,我中南海书房里有的书,你这里都有。正要开口,童子进来将一炉檀香放在香案上,顿时满屋子香烟缭绕,毛幽灵顿觉馨香扑鼻,神清气爽。
这时半空道人换过道袍进来,叫童子献上工夫茶,啜一口道:“世界上一切都有生命,动物如此,物体和事件也是如此,譬如一张台子,他是物体,工匠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时,赋予它生命,当搬进我书房的时,是它命运的转折,当我每天使用它,请宾朋欢宴时,是他生命的光辉期,等时间久远,他的台面磨损,结构松散的时就是它的衰老期,最终架散木朽便是它的生命终结,回归自然。事件呢,也是如此,清明那晚,我在天安门广场碰到你,这是我和你相处生命期的开始,也叫缘分,我和你庐山饮茶,带你去上海,陪你见马克思是生命的旺盛期,今天请你来我家中饮茶,是我向你宣布我俩相处生命的结束,也可以说我们缘分的终结。”
毛幽灵着急问:“我们的缘分将要终结了?” 他害怕进冥间巴斯特监狱受报应。
半空道人道:“天机如此。”
“既是如此,润之有一事求教?”
“施主但问无妨。”
“不知中国共产党还有多少年气数?”
半空道人用手指掐算道:“按道家的理论说,人是由魂、魄两者所组成,魂是指灵魂,是精神;魄是指体魄,是物质,中共的灵魂,在辛未年五月初一丑时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体魄,行尸走肉而已,所以事后,中共党风一泻千里,贪污成风,腐败成灾,民间道德沦落,世风溷浊,不可收拾。如今的中共已经沦落成一个没有主义,没有信仰,没有主心骨的帮会。知识分子几乎已经全部背离了他们,人民已经不相信他们的谎言,他们剩下的只有暴力,而且这个暴力集团内部也是分崩离析,钩心斗角,谁也不知道谁会用暴力这把利剑来刺杀自己。如今在中国,凡有近代史常识的人,只要他不是白痴,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那么他一定知道共产党是什么东西,苏联东欧即是前鉴,只要风吹草动,它就如瓦上残霜,明晨日出,定会消融。”
毛幽灵问:“还有救吗?”
半空道人摇头道:“病入膏肓,气数尽矣!”
“仙翁,这党我是费尽毕生心血,将全家性命押上赌台才建成的,难道就眼睁睁看他烂掉吗?您老道法无边,我求您施仙术救救它吧!”
半空道人脸有难色,摇头不语。
毛幽灵道:“当初您从武当山下来,帮我施术,给了我二十八年太平时间,难道您不能再给我二十八年吗,我求求您了。”
半空道人闭目静思,长呼一口气道:“此一时彼一时也,用贫道刚才的生命理论解释,那时你们共产党生命是旺盛时间,贫道可以帮你忙,现在是你们共产党消亡时间,气数尽了,贫道爱莫能助,请施主见谅。”
毛幽灵纠缠道:“仙翁,难道您就眼睁睁的看着中共解体,让千百万生灵重蹈苦海吗?”
“哈哈,你恐怕是要我救党吧,几何时你想着要救老百姓了。救党,邓小平已经在六四后救过一次,又给共产党苟延残喘了三十多年。”
“真的不可救了?”毛幽灵失望道。
“施主不要难为贫道,自古只有锦上添花,没有雪中送炭的。况且共产党作恶几十年,此党不亡,天理难容。”半空道人断然道。
毛幽灵黯然问:“共产党倒台以后,中国将会如何?”
半空道人掐着手指道:“ 共产党倒台,接管政权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清算派,这派的年纪一般在六十多岁,是在共产党的欺骗下长大的,没有受过中国的传统教育,又经历过文革,是受你内伤最重的一代,他们上山下乡,有的因出身受压,苦大仇深,因此举事偏颇,行为粗鲁,报复性强,一旦被这派人占了上风,中国又要刀光剑影,血染乾坤,这是中华民族的不幸了;另一派是温和派,他们由共产党内的良知者和知识分子所组成,联合海外的民运派和华侨中的开明份子,可惜共产党气量狭小,当初没有重用这批人,他们大多数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受过西方的先进教育,如果他们占上风,对中华民族的损伤可能会小些,社会稳定后,中国也会走上正规。经过近百年的战乱和共产党的破坏,中国积弱已久,中华民族不能再流血了。”
“敢问仙翁,我在天安门广场的纪念堂能保留多久?”毛幽灵紧张问。
“哈哈,”半空道人捋须道,“纪念堂这东西本不该有,是华国锋为了证明自己的正宗,才干下这件荒唐事,坏了华夏的风水,自你躺在那里始,国运一直不好。他们两派中任何一派掌权,第一件事就是拆除你的纪念堂,或改作他用。”
“那我的肉身迁往哪里?”毛幽灵着急道。
半空道人不容置疑道:“焚尸扬灰,消弭民怨。”
毛幽灵叹息一声,又问:“马列主义在中国消亡了,后来的当政者,拿什么思想来凝聚老百姓呢?”
半空道人道:“儒家思想。中国不可没有儒家思想。中国历史上的动乱,都是以排儒为开端的,远的不说,中国现代史上的第一件事——五四运动,就是以‘打倒孔家店’开的头,就此中国轮回六道,国无宁日,犹如贾宝玉失去了‘通灵宝玉’。还有宗教必须开放,共产党宣扬无神论,唆使人做了坏事不受报应,致使中国社会世风日下。有了宗教才能拯救人心,约束人性的负面,使社会清平。你们共产党无知,一贯宣传‘宗教是麻醉人民的麻醉剂’,宗教之深奥,并非是你们这些土包子理解得那么简单……”
一群暮鸦在树梢上掠过,嘈杂不绝,半空道人急忙打住话题,作拱道:“我与施主的缘份已尽,只能说到这里,还祈见谅。”
毛幽灵不舍道:“仙翁,难道我们就这样分手了吗?”
半空道人道:“眼下中国人民还未觉醒,所以你还有时间周游中国,念你“但愿中国人民永远不要觉醒”的咒语,但必须记住,中国人民觉醒之日,就是你进‘冥间巴斯底大狱’之时。”
毛幽灵道过谢,走出门外,半空道人提着一把扫帚出来道:“我送你一件礼物,你四海漂泊,旅途劳顿,可将它变作舟车,聊以代步。”说罢,随手一扔,扫帚变成一只病恹恹的秃鹰,蜷伏在脚下,毛幽灵骑上秃鹰,正要告别,半空道人又递给他一封信道:“这是鬼谷子当年留下的籖语,暗示中共日后的命运,你可细细解读。”
秃鹰飞到半空,毛幽灵抽出信笺,见上面是一幅和《推背图》一样怪诞的画:一团乱麻,缠着一只用猪鬃编成的死结,旁边是一汪水塘,水塘边有一只盘子,里边盛着一轮太阳,下面是一首诗:

猪毛打死结,
山河遭浩劫,
后人谁能解,
愁煞今古月。”

毛幽灵横竖看了几遍,略会其意。他捧着死结图——这个当年“猪毛”打下的死结,在寻找解结人,然而今日的共产党已经没有智慧来解开它了。
毛幽灵一路寻找,病笃乱投医,问天上的今古月,问水边的盆中日……
一个皇朝诞生时就有个死结,这个皇朝也必然因这个死结而灭亡。

二零零五年八月二十八日

后 记
因我长期居留国外,鲜有机会向国内有良知的前辈作家求教,如有好事者,能将此文传与茅于轼、沙叶新、铁流……诸前辈赐阅,烦请他们拨冗,赐写前言,在此先致谢意!
如哪个出版机构有兴趣出版此书,可与我网上上联系:
我的EMAIL:myggg1947@hotmail.com

二〇一二年十月二十一日六十六岁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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