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頻
於恨薄入骨的人而言，薄從“唱紅打黑”的雲端跌下來，固是大快其心，但對中共不定薄死罪，不只心有不甘，恐怕還有不安。
對於寄予薄厚望的人而言，至今可能還醒不過神來。其實，偏執的人必定踢到板，唱紅的人必定遇上黑，是躲不過的劫數，但胡溫最終定不了薄的死罪，又使他們心生僥幸，恐怕還有竊喜。
薄熙來並非生不逢世
如果你既不恨又不愛薄熙來呢？想必，你會承認，薄熙來屬於大眾魅力人物，至少比中共舞台上那些一齊穿西裝、一齊套夾克、一齊講空話的“胡式”官僚 們，有血有肉有趣多了。如果在西方社會中，他可能是一個花花人物，或練就成明星政客；如果在軍闊混戰的年代，他可能是一方梟雄，無數人頭落地，成就他的威 名。
薄熙來並非生不逢世，相反，中國這個大國正在艱難的轉型，對於一個企圖心極強的政治人物而言，身處這群平庸的官僚、僵化的體制、衝突的社會之中，揮灑的空間是前所未有的寬闊。
事實上，中共十七大以來，薄熙來成為了中共舞台上最耀眼的政治明星，沒有任何中共官員比他更出彩，得到中央元老和時任常委支持之多、之強，無諸侯可比。可以說，薄熙來之勢銳不可擋，盡管對他的非議、抨擊也伴隨而來。
到底是什麼原因、什麼力量毀掉了薄熙來？他的政見、他的野心、他的張狂，他的殘暴？他的妻子谷開來、他的兒子薄瓜瓜？他的助手王立軍？他的政治對手們？他所依附的體制？還是西方某些勢力？是掉進了自挖的陷阱，還是被奸人所害？是某個力量還是合力？是偶然還是必然？
所有的答案，都可以在媒體上找到，至少可以在網絡上找到。對一個垮台的人物，出現如此多樣的看法，在中共歷史上，前所未有，無論是揭露他的，還是支持他的，都各有其理由。
不論政府怎樣誘導，不論媒體怎樣報導，作為民眾，能夠對是非進行獨立的判斷，是一個成熟社會的正常形態。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民間社會具備了多元化的基礎。當然，這也是中共從威權走向萎權的應有反映。
為什麼不能“深入揭批薄熙來”
揭露薄熙來是必要的。對於這樣一個權傾一時，主宰了成千上萬人命運的人，他的垮台給人們提供了一次窺視中共權貴胡作非為的機會。雖然公開其醜行有點遲，但至少比黑箱永遠被掩蓋要好。
人們從這樣一個高調“唱紅打黑”、堂堂政治局委員的身上，看到的不只是薄熙來個人真實的“紅黑”品行，而是會聯想到，他的政治局同僚們不一定比他好到哪裡去，包括整薄的人或被薄整的人，也未必都是英雄或受害者。
對於不受任何制約的中共官員而言，人們都有足夠的理由懷疑其必定濫用權力，而且，權力越大的人，濫權的程度必定更大。也就是說，中共官場之上，從個人品行上，不是有沒有“薄熙來第二”的問題，而是眾官個個都只是不同大小、不同程度上的“薄熙來”的問題。
即使擊倒了薄熙來的那些大員們，也並沒有意願“深入揭批薄熙來”。即便是政治局層次的人，有幾個沒有和薄熙來有過這樣那樣的利益交易？不是家人在重 慶、在商務部、遼寧、大連牟取經濟暴利，就是本人在政治上和薄家互相呼應、互相利用。即使和薄沒有政經交易，又有幾個大員及其家人沒有和貪腐有千絲萬縷的 瓜葛？又有幾個沒有身負罪案？揭批薄家，就會殃及咱家。所以，只能“點到為止”。
我甚至認為，在政治局中，真正下決心弄掉薄的，並不在多數。政治局是一個局，一條船，各謀各的權，各撈各的利，你死我活的爭奪是罕見的。真正要拿下 薄的人，是少數幾個感到權益受到威脅的人。如果不是上天賜給機會，他們也難以得手。當有人拿住了這個狂徒，多數人才吆喝一聲，可聲音並不會宏亮，留下的是 玄機，萬一天變回來了，“不落井下石”便是美德。
這是中共四面楚歌卻能生存下來的秘密。不只是官僚們有貪腐的大把機會，而且這批官僚是“狡猾大大的”。他們熟讀各種帝王之術，深浸官場之法，比中外 歷史上任何官僚，都懂得欺壓百姓、幹掉對手、保護自己。所以，網友們說中共是“五千年不遇的政府”，不算調侃，是非常準確的評定。
那些恨不得將薄熙來碎屍萬段的人，急也沒用。胡總書記不做“英明領袖華主席”——華主席“一舉粉碎四人幫”，迎來的卻是將他打入冷宫的鄧小平。有史 為鑒，胡總才諳“窮寇勿追”之道。“和諧”不是假話，定調“孤立事件”也是真，抓幾個薄熙來的小跟班，放過薄家大同黨，各派都活，才需要“總書記”。即使 不再是“總”了，也免得殘賊尋仇。
為什麼不敢“公審薄熙來”？
支持薄熙來的人，現在是“弱勢群體”。多數支持者現在是縮頭烏龜，至少是有話不能言。他們和他們曾經痛斥的右派自由分子一樣，成了這個國家“不穩定 的因素”。不同的是，右派自由分子身懷“普世價值”，背後有“西方大山”；左派分子現在真是“紅色孤兒”，上不了“井岡山”，也找不到“共產國際”。
有一個聲音不能被忽視，不管這個聲音來自艾未未，還是來自左派中的“殘勇”。這個聲音是：薄熙來的人身權利何在？
同樣和薄熙來一起失蹤數月的還有巨富徐明。徐和中國多數巨富一樣，背後都有一個或一群高官——至少有高官的親友。可一旦他們的後台垮了，如果沒有更大的後台接手，他們便得當祭品。他們是“大富”卻不是“大貴”，在中國這場那場上，終究只能算“小人”。
這個時候來問谷開來“薄徐人身權利何在”，顯得有點不地道。這個曾經輕狂寫下“勝訴在美國”的律師，是不可能在今天的中國勝訴的。她現在既不能用法律保護自己，更不可能用法律保護她的丈夫。在她的案子開審之前，政府媒體實質上已經給她定下大罪了，所有的庭審只是形式。
但是，對谷開來粗糙、匆促的審判，有著官僚們精細的謀算。當然這種精算，眾人是可以一眼識破的：選擇在倫敦奧運開幕之際宣佈開審涉嫌殺死英國人海伍 德的谷開來，不是送給奥運主辦國的大禮，而是借奧運歡呼聲，掩飾這宗中共醜聞；選擇在北戴河會前審判，也可堵元老們悠悠之口，定了，安了！為薄熙來事件找 到一個著陸點，減少了對十八大的衝擊。
可這只是權宜之計，薄熙來個人的問題最終怎麼解決？還是一個難題。
不管是判重刑還是長期軟禁，中共都有先例。同為政治局委員的陳希同、陳良宇，便是稀裡糊塗被判了十幾年；堂堂總書記趙紫陽，不也不明不白被軟禁了十幾年？
沒有民主，不可能有法治。在這個法只是暴力工具的國家，中共的“法治”，便是既可以“用法治人”，也可以“不用法治人”。決定中共用辯證法的哪一面，取決於中共需要哪一面。
現在，薄熙來不是陳希同、陳良宇，也不是趙紫陽，他在黨政軍的關係，在民眾中的影響，並不是一個中央決定、一個法庭判決所能清除的。所以，薄熙來潛 在的政治能量，既令大員們害怕，不敢放虎歸山；又使大員們受到牽制，不敢置之死地。所以，薄事難用快刀。好在，宮廷里不缺陰謀師，他們總會找到一個不要臉 但可以保利的方案，或者，薄的心臟病，可以是個道具。
能夠肯定的是：中共不敢公審薄熙來。
“薄熙來從大連到重慶背負多宗命案”的說法不是傳得呼呼生風嗎？那麽若不公審，何以昭示天下？命案的冤魂何以瞑目？
不敢，不是說薄一定會自辯，審出無罪；而是可能審出現今還在主席台上的就座者，有人同罪。
這是絕對需要“和諧”的。對他們來講，上策就是秘密的審判——當然宣判時需要“公開”。播出的所謂審判畫面，將是被反復剪輯的。官吏們玩這套玩了幾十年，從中央到地方，專業操作不在話下。
欺騙人民一時是容易的，因為一切工具都掌握在共產黨人手中；但要所有的人相信，越來越不容易了。當中共成功地將宣傳部變成真理部，最後確信：謊言講一千遍就是真理，總可以欺騙一些人；巿井小民呢？終於確信：謠言一千個人在傳就是事實，政府說什麼都不值得信。
不管“陰謀大師”們怎麼計謀，不管大員們怎樣決定薄熙來命運，薄熙來最終是死是活，怎樣死又怎樣活，都是一個問題，一筆糊塗帳。這個時候，謊言和真 理，謠言和事實，攪在一起，糊弄人的人將大家糊弄了的同時也“意外”地將自己糊弄了。曾幾何時，沒人注意到，“意外”一直在角落悄悄又如期生長。
看似無能為力破局的時候，這“意外”恰成了中國人的希望。（2012年8月2日寫於紐約）（《明鏡月刊》第3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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