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姜維平
(中新社)
二零一二年二月八日上午,飛機的引擎聲響起來了。從成都到北京,這條航綫以前多次飛過,但從未像今天一樣心情複雜,悲喜交加,浮想聯翩。過去是隨從和保鏢雲集,盡顯地位的重要和人生的輝煌,但如今呢,丘進却坐在我的身邊,還有國安部的多名特工。
我成了籠中之鳥,雖然飛出了薄熙來的手心,但依然困于體制之中。無疑地,也許這是我一生最後一次展翅,但我不後悔,我畢竟盡力而爲了——不論是整人,還是被人整,我都搞得轟轟烈烈,即使保不住命,也沒帶走秘密,我讓這個沉寂的世界聽到了我的聲音……
是的,伴著飛機轟響的引擎聲,我覺得有巨掌在把我一下子提升起來,只是我已經脫下警服,變成了裸體,還原成了真實的自我。我看到了銀灰色的機翼和棉絮一樣 的烏雲,陽光的斑點在燃燒和跳躍,像我的回憶,暢想,悔恨,憤懣,憂鬱和期待……它們糾結在一起,化爲精神的灰燼。我大聲地講話,希望丘進和世界上所有人 能够聽到,以下是我的自白:
我欠了薄熙來一點人情
像我這樣的人,出身于草根階層,沒有顯赫的家庭背景,不像薄熙來那樣有靠山,要想出人頭地實屬不易,但我生性繼承了成吉思汗的光榮傳統,好勝而勇猛,一心想幹一番事業,既野心勃勃,又力不從心,這就急需貴人之助。
在鐵嶺,我剛當派出所民警時,最初的靠山是原公安局長王海洲。現在有人說,我是想利用他,確有這個意思,但也不全面。王局給了提携不少,使我由小民警當上 了派出所長,幷一路高升,成了他的副手,我很感謝他,稱其爲“乾爹”,這一點不假。但反過來呢,我給他也出了不少力啊。說實話,中國有啥黑社會啊,都不過 是些社會上的“小混混”,還有些人是與王局,以及他上面官員有矛盾的企業老闆。只要王局定了他們涉黑,我就被公安局當槍使,把他們統統打成“黑社會”—— 既把人關進大牢,又把錢財當成涉黑資金沒收,使他們一輩子翻不了身,而且,還整出了保護傘。其實,那是對立派的官員,這一點,如同2008年被薄熙來利用 一樣。
問題就出在這裏,當我當了副局之後,我想直接聽命于鐵嶺的最高官員,誰再想通過“乾爹”中轉啊?得罪人是我的事,人情却是他的,憑什麽啊?真是“此一時, 彼一時”,于是,我們産生了矛盾,由于互相熟悉,反目爲仇,我們搞得一塌糊塗,以致我把他整到監獄去了。是有點不仁不義的,但不厚黑,能爬上去嗎?
……除了此事,還有“人力車夫”張貴成告我的事,具體經過不說了,媒體上都有。實話說,是我執法犯法,又徇私枉法,中青報的記者一點沒寫錯啊。但人在事業 頂峰,張狂之時,誰能聽進不同意見呢?于是,上個世紀末和本世紀初,遼寧總是有人寫信告我,從鐵嶺、錦州,一直告到省城和北京,幾度使我“打黑英雄”的美 名要破滅啊。
真是萬幸,遇上了薄熙來,就像我在鐵法市帶領民警抓了楊氏兄弟,鬧得驚天動地,爭議不斷一樣,那時,是“乾爹”支持我。如今,却是薄大哥力挺,他一個批 示,告我的人都老實了!遼寧省的三長(法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公安局長)不如薄省長的一掌,他的拿手好戲是先抓了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副院長田鳳岐, 得!都沒聲了。我認准了,薄大哥够朋友啊!
薄熙來沒整倒聞世震
古人雲,士爲知己者死。我那時想,憑著薄熙來的家庭背景,和學貫中西的才華,以及在北京中南海高層的人脉關係,再加上他敢作敢當的膽略和氣魄,一定能成 “大氣候”,我願爲其兩肋插刀,榮辱與共。于是,他和聞世震鬥,和張國光鬥,和仰融鬥,和劉涌鬥,等等,我都出生入死,全力以赴,甚至監聽老聞的電話。 不,監聽和跟踪所有的不服薄大哥的遼寧高官的電話和親友,一切的事,都是薄省長指示。我幹的啊!
那時,爲了整垮聞世震、讓薄熙來當上遼寧省委書記,奉薄熙來的密令,我還親自到海城等地找他經濟犯罪的把柄呢,我盯上了聞書記的姐姐在那裏與人合股開的一 家小車運輸公司,但法人姓魏,生意做的不太大,沒啥價值。我找點小毛病,抓捕了魏手下的打手“號仔子”,判了十幾年,但沒挖出聞親友啥事。哎,薄熙來很失 望,沒想到聞是一個少有的清官,整不倒他啊……
再加上胡溫不喜歡薄熙來,他只好繞開遼寧曲綫上升,所以,薄熙來對我那時就有點不滿意,他讓我編故事整人,但對小民百姓容易編,對聞世震這麽高的封疆大吏,實在不好操作啊,所以,我欠他了一點人情。
薄熙來給了我一張文憑
90年代末,我成了遼寧省的“打黑英雄”,當了錦州市的公安局長,有點野心膨漲了,想再升官吧,沒什麽文憑,咋辦?那時,我替薄熙來看守劉涌,立了大功,薄省長很懂我的心思,就主動對我說,現在要想繼續進步,沒有像樣的文憑是不行的啊。
我說,是啊,我當過兵,當過知青和職員,就是無緣進校園,既使進了,沒有基礎,怎麽學下去,穩拿文憑啊?
薄熙來笑了,說,你呀,立軍,怪不得人家都說你彪乎乎的啊!
他抓起電話給副省長夏某,他原是大連東北財經大學的校長,是薄熙來在遼寧一句話提拔的幹部。薄對他說了我的事。那頭的話,我沒聽清,但不久後我就拿到了 MBA的工商碩士文憑。呵,當時我花了28萬啊!但錢算啥,薄大哥一個令,找個老闆又報銷了!你說,我從此欠了他多大的人情啊!真的死心踏地幹一輩子也報 答不完。
在那以後,我們成了死黨,經常來往的哥們很多,有原來薄熙來在大連金州的秘書,後來的安全局黨委書記車克民、文字秘書吳文康,他在大連一手扶持起來的民營 企業實德集團的老闆許某,還有我的老鄉趙本山,等等。總之,這些人非富即貴,都有錢有勢的,但都有點遺憾和憤憤不平——他們說,你看,胡錦濤木納的樣子, 像個傻子;你看溫家寶猥瑣的神態,像個白痴;你看習、李,嘿,不說了……
反正我們這個圈子的人,圍繞著薄熙來,轉來轉去的,覺得誰都不如他——薄熙來長得一米八的大個子,相貌堂堂的,出口成章,談笑風生,一口流利的英語和京 腔,舉手投足,儼然大國之君的形象。在他的主持下,我們經常商量怎麽辦,他才是個商務部長啊,後來爭了個中央政治局委員,却是排在徐才厚之後的最末一把交 椅,這是笑話,他當然不甘心,我們也躁動……
漸漸地,我們設計了一個方案,先籌集資金,收買媒體爲其造勢,後是選調人才,主要是能寫的文人,爲他賣命,還有精于搞事的馬仔,在政敵的地盤上糾纏不休……我還親自找人出錢出力,在2007年初的人代會之前,收買人大代表,讓他們鼓動薄大哥當上副總理。
實際上,在黨的十七大上,我就奉薄之命,和車克民等薄的死黨,通過大連某房地産開發企業,斥巨資收買了一些黨代表,力捧薄熙來進了政治局。老百姓被媒體忽 悠,知道個啥?還以爲誰有能力就升官呢!我們組織了一個班子,什麽人才都要,什麽手段都使,也就盡了最大的努力,但由于胡溫的力阻,未能如願。薄大哥後來 下派重慶當了市委書記,我們一聽氣炸了肺,薄大哥當然不服輸,我們决定最後賭一把。
我成了薄熙來的打手
現在回頭想一想,薄熙來有雄心大志,早就謀劃了一個思路,也相應地結交了一批人才,像我這樣沒腦子的人,正中下懷。我從一開始,受恩于他,就是一種鋪墊,他把我當成一條狗,先喂了一點肉食,我就高興地搖尾乞憐。
2008年是我生命歷程的轉折點,薄熙來由過去的暗中用我,到把我這個“打黑英雄”推到了前臺,是深思熟慮的結果。此前,“唱紅打黑”不是我策劃的,真正的策劃人是谷開來、徐鳴、吳文康等人。
薄熙來的用意非常明確,分兩步走,一步是十八大入常,一步是接總書記的班。他們說,首先,得有一個綱領,怕調子制定得太高,胡溫生氣,阻力太大,就叫“唱 紅打黑”,“唱紅”是證明薄大哥根紅苗壯,必須接班;“打黑”,一個是打掉賀國强和汪洋的哥們,找出“保護傘”,二是把那些影響社會穩定的“小混混”,和 不服從薄熙來領導的企業老闆連在一塊,全部包裝成“黑社會”打掉,財産全部沒收,這樣一來,既順應了老百姓仇富仇官心裏,又爲收買媒體和人心找到了財源。
薄熙來告訴我,徐鳴原在商務部研究室工作,點子多,文筆好,有謀略,主要是給他做大氣磅薄的策劃;穀開來北京熟,人緣廣,懂法律,主要負責溝通中南海與重 慶官場的信息和關係;吳文康是大連舊部,情况熟,比較忠誠,他負責薄熙來的日常事務安排;車克民深知特務系統的內部運作,負責薄在香港及海外信息的收集、 整理,幷指揮分布在境外的由薄嫡系組成的間諜網絡,主要是對撰寫不利薄熙來文字人士的監控和跟踪騷擾,等等。此外,還搞了一個保鏢班子,跟著薄瓜瓜。據說 這些人與基辛格有秘密來往。
我做什麽呢?我問他,薄熙來說,你抓住公安局,第一步先在私下和網上找到汪洋、賀國强舊部的違法犯罪的證據,再展開下一步行動。他許諾說,你放手幹吧,這 裏不是遼寧,我作爲政治局委員全力支持你,你不要在乎什麽公檢法司,什麽程序,什麽議論,必須狠狠地打,要打掉汪洋他們留下的一切關係,要最少籌集 1000個億,好好地與上面玩一玩。至于你,先副局,再正局,然後是副市。總之,徐鳴是想錢,何事忠是花錢,你是搶錢。
我聽了樂傻了,這可是“三級跳”啊,有望節節高升,這是我多年夢寐以求的啊!但還有點不托底。薄說,你要人,我給;你要錢,我給;你要武器,我找張海洋和周永康,都也給!
我說,從遼寧調一些弟兄可以嗎?薄熙來當即說,你調多少給多少,那邊不放,我打電話。我說,過來提升行嗎?薄說,你說了算,這裏組織部門有不批的,你匯報我,我親自打電話,有不順從的,找個理由抓起來!看誰敢不支持你?!我們是吃生米的!我這才放了心。
其實,此前的2007年12月至我到任之前,薄熙來的心腹主要就已經做了電話監聽和信息搜集工作。他們發現,賀國强和汪洋雖然離任,但在當地還很有基礎, 不僅群衆擁護,而且官員也大都戀舊,特別是司法局長文强和公安局副局長彭長健等人,和北京經常聯繫。從監聽電話中,薄熙來得到大量信息。他對我說,一定要 趕快找到他有罪的證據,必須立即拘捕他,幷足以治死才行,這樣才能給提拔他的張文彬看看,給賀汪瞧瞧,給其他的大批官員一點顔色看看,殺一儆百才有效啊。
于是,我撒下了一張大網,表面上和文强還一桌吃飯喝酒呢,私下找到了一個“污點證人”季鉦瀚,他經常在金科酒店聚賭,被我的弟兄們盯上了,很快抓住了他的把柄。
爲什麽單找他?一是他是文强手下的哥們,二是他有錢,三是他膽小怕事,見風使舵。果然,他坦白了有關文强的許多壞事,順藤摸瓜,證據在手了。但薄熙來說, 他的後臺太硬,牽扯的人太多,必得掀起一場“唱紅打黑”運動,先把人唱暈,再把他們打垮,不然,沒有意思,而“打黑”規模大,要傷筋動骨,不請示中南海不 行,不經成都軍區同意不行。于是,薄熙來對我面授機宜,和我談了幾次,每次都是幾個小時啊,我們連細節都研究好啦!
虛構“319槍擊案”忽悠中央
接著我們誇張了“愛丁堡事件”。本來,這是一次孤立的一般性的刑事案件,我們把它和富豪陳明亮、樊奇航等硬是連在一起。實話說吧,一半的情節是虛構的,水 庫裏的槍是假的,我找人丟的,證人的證詞是屈打成招的,目的是將此事和老闆拼凑在一起,以便搶奪陳明亮的巨額財産。這方面季鉦瀚也幫我做了不少工作。
此外是“319槍擊案”,這全是虛構的。我從東北找了個人,給了點錢,讓他襲擊了哨兵,轟動了全國,激怒了成都軍區。薄熙來立即上報,胡溫上了當,都同意 重慶“打黑”。我們樂壞了,你沒看“319事件”之後,薄熙來對香港鳳凰衛視講話時的神態是興奮的嗎,他說,不必大驚小怪。
那一瞬間,我從薄熙來的臉上看到了殺人如麻的得意表情,有點心裏打鼓:他表演得真好啊!但不怕露了底牌嗎?好在媒體緊緊地操控在我們手裏,早在中國作家山城開會風波時,就用高壓迫使媒體不停地檢討和撤職總編而嚇壞了他們。
轉折是從文强和陳明亮之死開始的,老百姓誰不恨當官的和富豪呢?“唱紅打黑”,一下子威震全國,我們包裝拼凑和策劃了600多個黑社會,數萬人被抓,數千人被判刑,數百人被判重刑和極刑,數十人是富豪,不僅老百姓一片歡呼,而且,官員全都聞風喪膽,順從了薄熙來。
更重要的是,我們以罰沒追繳爲藉口,一下子搞到了1000億的民企財産,由過去的政府窮,到現在的政府富。我們公安局是分配財富的老大,哈哈,那段時間,我可是富得流油,朋友如潮。
你想,光彭治民的財産就是90個億啊,希爾頓酒店的生意紅火著呢,一夜間成了自己可以支配的財産,因爲是涉黑,他家人敢斤斤計較嗎?因爲要拍賣,誰敢不求 我?因爲坐了牢,誰能不向我們低頭?薄熙來說,錢到了國企,我們派個哥們去當董事長,這不等于是我們說了算嗎?所以,一時間全世界的客人都來凑熱鬧,因爲 我們有錢嘛。
實現了三級跳
我真是春風得意啊,薄熙來真够哥們意思,給我了一個副市長幹,不過不順利,人大無記名投票,兩次沒通過,薄書記火了,親自過來監票,媽的,重新投票,還 說,這裏文强多著呢!還要再殺幾個貪官嗎?立即,高票當選,我當上了副省級幹部。那天我樂飈了,喝酒慶賀多了點,一下子跌倒了,腦袋撞在浴缸的墻上,昏了 幾分鐘,後經過治療,幷無大礙,但從此就迷迷糊糊的,所以,日後的抑鬱症被他們說成“休假式治療”,也有點由頭。
不過,凡事都有點因緣報應,我當了副市長兼公安局長,還成了媒體光環籠罩的“打黑英雄”,但自從腦袋被撞了就神志不清,過去的幾件事總在眼前晃悠:
一是烏小青之死,他和張弢的事都是整文强整出來的。張副院長是北京下派幹部,原先,薄熙來就煩他,因爲薄熙來認爲下派幹部是胡派人馬安插的“眼綫”,所 以,抓了他的貪腐案件;而烏小青呢,沒有根基,但執行庭有權啊,把他和張副院長連在一起順理成章。但這小子不經打,我們在“打黑基地”裏審訊他時,弟兄們 出手重了,把他打死了。其實,死個人像死個鶏,算個啥?但他是法官啊,沒辦法,我們就編了故事,僞造了證據,讓他在看守所上吊了,這不太合情理,但薄熙來 不在乎,說給他家屬多點錢,叫他閉嘴算了。
二是文强死前的事,他剛開始不交代還嘴硬。我跟薄熙來彙報了,他說,整他有一招,先抓他兒子,再與他講條件,做私下交易。我就照做了,果然,此後文强被愛 子心切的感情徹底打敗了,交代了不少問題。我又做了彙報,薄熙來親自看了審訊錄像,說,不行,得叫他檢舉揭發賀國强和汪洋,如果不講就判死刑,如果順從, 就是死緩。文强一直不從,直到臨死的前幾天,才寫出了一些材料,還錄了音,薄說,不要判死緩,一定要立即執行。我說,已經都承諾他了,咋辦?薄說,立軍 啊,你怎麽又“彪”了,把證據騙到手,必得殺了他,才能是鐵證啊,永遠不能翻案!我愕然。
他又說,臨死前,不要告訴他執行的時間,但你找他秘談的事,要大張旗鼓地報道,讓中南海知道,這些材料複製兩份,給胡錦濤一份,再留我這裏一份。但我當時 藏個心眼,自己也留了一份。後來聽說,薄熙來就是用這個“秘密武器”嚇退賀國强和汪洋的,汪洋在重慶任職時間短,比較清廉,事不多,但賀國强的故事就太多 了。
我不知道胡錦濤是怎樣擺平了賀和薄的,反正遼寧省對薄的問題的調查一直辦辦停停,抓了又放的,形勢不明朗。但薄有一次對我說,這叫當官的“大智慧”,雖然 我撈點錢,但誰不撈?就看誰能先抓住誰的把柄?先下手爲强,才是大智慧啊。奉薄的旨意,我抓了文强的兒子一年多,沒少折磨他,現在想來,這都是作孽。
三是王紫綺。就是“亮點茶樓”的那個騷娘們,她不就是養幾個小姐嗎,全國哪裡沒有?薄書記在大連的住家樓下還有呢!爲什麽單抓她們姊妹呀,原來,她們生意做的不大,但跟很多政府官員有一腿,既和自己幹,也給拉皮條,把政府一些官員整得鬼迷三道的。
我匯報給薄。他說,政府官員支不支持我們,全在這裏了,這是一個强迫他們聽話的機會。我們細細地商量了方案。于是,我們不僅抓了她們姊妹倆,還槍斃了一 個,在海外引渡她回來前,還故意通過媒體大造輿論,叫常亮舉著牌子,在飛機場招搖,這就是給賀國强等人看的。我們在說,你和你手下的人,都去“亮點茶樓” 打過炮,我們都知道啊。于是,從此,重慶一大批官員被治服了,對我們的指示十分順從,像綿羊一樣,爲啥?還不是有把柄抓在公安局手裏。
四是李俊案。實話說吧,這是牽扯成都軍區的大事,他和軍區合作了20多年,購買了幾塊土地發了大財,財産45個億啊,光銀行現金存款就兩個多億啊。張海洋 當政委時看好了一塊,想叫李俊交出一點,給他小侄女搞房地産,她也想賺點錢唄,但李老闆不給面子,張政委很生氣。而且,張還想利用這事整肅政敵,就找薄熙 來幫忙。
與成都軍區政委合謀
薄告訴我說,這事得辦呀,軍隊沒小事,必得辦好,這是感情投資的佳機,再說,他與我從小穿開襠褲一起長大,也不能不給面子。于是,我找人僞造了匿名信,假 裝收到群衆的舉報信才查他,把李俊抓起來了。關了不長時間,他給了部隊4000多萬擺平了,但答應給個人的錢沒兌現,薄熙來又下令抓他。這小子命大,他跑 路了,我們就抓了他們家30多口人,都判了刑,李俊的哥哥李修武判了18年。薄熙來說,讓他死在監獄裏,誰叫李俊在海外大聲喊冤呢!
此外,還有傳播“一坨屎”的林業局幹部方迪,敢于頂撞薄書記的黎强,也是被我們誇大其詞;整成“黑老大”的龔鋼模、趙光裕,等等。
特別是律師李莊,這事使薄熙來很勞神。薄熙來說,彭真的兒子與他做對,不整倒李莊,臉往哪放?于是,我們又僞造了證據,情節是編的,證詞是假的,判决是“走過場”,尤其是那張李莊洗桑拿浴的照片,是電腦技術合成的。
我下令公安局把假材料給了中青報。說來也巧,正好1999年中青報還批過我呢,如今被我們利用了,真是“風水輪流轉”啊!但這事整大了,也整漏了,第一季,我們贏了,把律師嚇破了膽;第二季却尷尬地輸了,薄熙來不在乎。
但我覺得我們的處境有點不妙。于是,我派兄弟們監控了他的助手馬曉軍,也恐嚇了律師朱明勇等人,但效果似乎不太好。我向薄熙來彙報,他說,一不做,二不休,無“毒”不丈夫,下手不狠,怎麽能成事業?
搞死文强案檢察官龔勇
于是,爲了毀滅證據,我們又搞死了檢察官龔勇。因爲我們發現,他是文强案的知情人,當時是由他起訴的,他提出過异議。我每當想到他,心裏就打鼓,現在,中 紀委的人再找他,還不得出另外的結論。所以,我叫弟兄們請他吃飯,在酒裡放了點東西,他就死了。我們爲了欺騙輿論,就給了他一個烈士的稱號。死了身上蓋了 一面黨旗,還給了點錢,家屬樂呵呵地呢!中國的老百姓好騙呀!
其實,唱紅“打黑”運動中死得人多著呢,只是都被包住了,沒讓媒體知道。告訴你一個準確的數字,有幾十個人非正常死亡,有上百個人被打得殘廢或受傷,有上 千人被刑訊逼供,有上萬人受到株連。官方說,追逃了3.7萬人,實際上有10萬人左右,光忠縣就有61個追逃小組,可見,薄熙來搞得確實是“二次文革” 啊,是現代版的“謝富治”。
我原以爲薄熙來能一步登天,因爲不光周永康、李長春、李源潮去考察,連習近平也去捧場啊,誰不肯定“重慶模式”呢?
進京唱紅犯官場大忌
但不料,轉折點就在2011年的6月10進京“唱紅”這件事上。海外媒體預先揭了薄熙來的老底,說這是地方挑戰中央,在進行“逼宮”,這下子亂了營——不 是“唱歌”本身對不對的問題,而是點到了薄熙來的死穴。以前,中央以爲他西部大開發,搞點花架子和造點聲勢也沒啥,我最先也沒想過薄熙來爲了上位,敢于公 開挑戰黨中央,幷且以打黑爲幌子,徹底否定了鄧小平改革開放30年的成果,還成立了以蘇偉、李希光等人爲首的“梁效”寫作班子,制定了新的行動綱領,這下 玩大了。
你想,雖然講黨內民主,但畢竟是中央集權的泱泱大國啊,怎麽能容忍呢?所以,只有賈慶林出面象徵性地看了一眼文藝演出,再加上“唱紅”第一站是“二炮”, 張海洋是新任的政委,可能是李俊案被中央軍委察覺了,正在張與薄打得火熱之時,他被調到“二炮”了。薄熙來還不收斂,還去鼓動“唱紅”,胡錦濤能不起疑 心?
我跟薄提過謹慎從事的問題,他說不怕,徐才厚和吳勝利等人,都是他的鐵哥們。吳文康也證實說,徐才厚的原籍是大連市瓦房店,其表弟徐長源在那裏搞房地産開 發,薄熙來沒少幫忙,而吳勝利以前在大連水面艦艇學院任職,也與薄有舊情;江澤民、李鵬、朱熔基等也支持他,還有羅幹的侄子羅某也在重慶有大生意……等 等。薄熙來胸有成竹地說,大膽地幹啊,人生能有幾回搏,愛拼才會贏!
後來,我發現苗頭不對,控告我們的人越來越多了。除了北京的律師界數百人,還有涉黑家屬的數千人,以及遍布海外媒體的批評文章,特別是李俊托人展示的證據,既有公文,也有圖片,還有合同和發票。
這使薄熙來對我很生氣,成都軍區受到中央軍委的批評,各級官兵對我們都有意見。薄熙來生氣地說,我們是拍馬屁拍到了蹄子上啊!這件事讓人家抓住了把柄,還把成都軍區得罪了,真的沒想到。
我派了四個追逃小組去海外找李俊,走遍了五大洲,錢花了上千萬,也沒抓到啊!我下令把政治部主任周京平給調了職,也拿李俊的家人出氣,狠判了李修武等人重 刑。但是,薄熙來還是不滿意,懷疑我故意在給他上眼藥水。而“刑法泰斗”、西南政法大學教授趙長青也出來幫李俊講話。媽的,這如何是好?
從去年底開始,情况變得有點不妙。薄經常偷偷地回北京,以前經常帶著我,現在故意瞞著我,講話也留一半,還神秘兮兮的。
我有點心寒,難道他會拋棄我嗎?這可是不仁不義啊,因爲我殺了人,關了人,雙手沾滿鮮血啊。他如果爲了上位,丟卒保帥,那我就成了犧牲品啊。
薄熙來想搞政變和警變
我的弟兄從東北來的,已經有60多個,被我安排在各個重要崗位上,其中有幾個搞監聽的,告訴我薄熙來接待了中紀委的人,那些人秘密地與涉黑被判刑的親友交 談,得到不少證據。他們來往相當頻繁,是不是想翻案呢?還有操東北口音的人,帶過來鐵嶺的信息,那邊公安局也出事了。這種體制,幹部誰不貪呢,聽說也牽扯 到了我,心裏有點打鼓。
于是,我問過薄書記。他閃爍其詞的,但也點撥我說,要想叫他保我,必得跟他再做一點事,什麽事?他終于告訴了我行動計劃。我聽了,出了一身冷汗。
說實在的,我只想跟他一級級地上,搞個官當當,從未想過要搞地方軍事政變和警變,進而篡奪中南海的最高領導權。此前,他大筆撥款,我不斷地擴充地方警員, 先後多次向全國招警,還買了多輛裝甲車,建立了國賓護衛隊和女警隊,等等,還借基辛格來訪演練了一把……這些都是爲了滿足我的虛榮心,爲我當上更大的官造 勢,但讓我秘密地搞暗殺和綁架國家領導人,從來不敢想啊,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
但薄熙來胸有成竹。他說,2月初要去雲南走一趟,見見14集團軍的人,此前要參加軍事演習,要給成都軍區送毛澤東銅像,還不是爲了搞亂軍心?總之,他做好 準備,一旦進不了常委,立即和胡溫翻臉,宣布獨立,登高一呼,開始北伐。我嚇壞了,但沒露聲色,我知道公開反對,必死無疑。
此後好多天我吃不下飯,睡不好覺,總往解放軍西南醫院跑。醫生說我得了抑鬱症,和那次酒後撞墻有關。薄熙來知道了,對我産生了懷疑,我原以爲大不了不幹了,我回遼寧錦州吧。但不料他太陰冷,先下手抓捕了我十一多個弟兄,有秘書,有司機,還有我的副手……
我猛然醒悟了,他從一開始就想利用我,這和車克民不一樣,他們是患難兄弟,我是他事業頂峰來投奔的。他認爲我不忠誠,很可能,他想把四年來幹的壞事全部栽到我頭上,要我的血染紅他的頂戴花翎。
接著,2月2日,我忽然被宣布改行了,下放冷落了,我當了最末一位的副市長,分管文教等。這其實是繳了我的槍,要進一步整我的先兆,看來我得有所準備。我 和他共事多年,知道他心毒手辣,翻臉不認人——他會暗殺我或把我“雙規”,前者成功了,就把我的尸體上蓋一面黨旗,說我因公殉職;後者成功了,就把我當 “替罪羊”,這幾年“唱紅打黑”的過失全部推到我身上,再判我死刑滅口……我認爲前者的可能性最大。
果然,他刑訊逼供,打死了我一個弟兄,打殘了兩個我的下屬,他們都是專門跟著我從東北來的,舍家撇業,出生入死不說,還背了個惡名。那個可憐的弟兄,跟我混了幾年,連道別也沒來得及,就默默地閉上了眼睛,我覺得對不起這幫弟兄啊。
雖然,我對以前的“乾爹”有所不義,但他畢竟也整了我。現在情况不同啊,我必須采取報復行動,我先假裝順從去參加了教育會議,爾後我請假去了西南醫院治病,薄熙來的秘探盯著我,我裝作沒看見。
此生此時唯一的活路
2月5日,是一個星期天,我在家裏準備了一天,先是想自殺,又覺得不忍。我雖然幹了許多壞事,但我不是主謀,他給了我人情,我也賣了命,我們扯平了,誰也不欠誰的。他再玩我,讓我暴死或坐牢,太不够朋友。
估計時間不多了,我必須馬上行動,乘機去北京得買飛機票,就會暴露,出境更不可能,護照早就被收繳了,怎麽辦?唯一的出路就是投奔美國領事館,而且,只有三小時的車程,有成功的把握,但新的問題是,美國能接受我的政治避難申請嗎?
我不懂《國際法》,但我過去審訊過异議人士,也略知一二。我認爲五種理由,至少够一種,何况,我還有內部材料和機密文件,其中包括薄熙來貪腐和打黑養黑的證據,還有重慶鎮壓异議人士的事實,唯一不利的形勢是習近平即將訪美,他會生氣,美國會爲難……
但不管了,退一步講,申請失敗了,我可以把證據留在美領館,海外媒體會炒作,動靜一大,處理我的案子的人,必得提高層次,肯定就不會是薄熙來了,這是進退有路啊,而且,是此生此時唯一的活路……
我做出了决定,但如何出去是一個難題。我的居所樓下有“釘子”,他24小時監控我。而且,50萬個攝像頭不會留下死角。
我從窗上望了一眼,看到了那個專門盯我的特務,他是車克民派的,我必得堂堂正正地走出去,調虎離山才行。我要讓他知道我在哪,以前,我常在星期天晚上去西南醫院看病,主要是因爲工作太忙了,只要去了,就能一個電話把醫生叫來。
所以,我下樓開車去醫院,“釘子”不覺得奇怪,只是把我的行踪報告兩個人,一個是薄熙來,一個是設在西南醫院附近的另一個釘子。關鍵時刻就在此處了。我上了醫院的高幹房間之後,辦完了事,再下來時已化裝換衣,樓下的“釘子”沒認出我呢。
這也難怪,這家醫院屬成都軍區後勤部衛生部管轄,還有一個牌子是“省第三軍醫大學”。它位于沙坪壩區,離成渝高速公路很近,此樓共8層,我在上面仔細觀察 了一會,把我的手機放在頂層一個房間裏,把一個沒上卡的手機帶在身上,這樣,“釘子”及其上級就會放心,我是在“休假式治療”。
然後,我裝扮成一個婦女,戴了假髮,乘夜色下樓。那家醫院住院的人很多,我走下來時,他不會懷疑。以前,我藏了一輛汽車在此處,別人不知道,它挂的不是公 安牌照,誰也沒察覺。我把自己的車丟在醫院正門,而由後門跑了,十分鐘之後就上了城南高速,即,往南充方向走。那時,我想起了李俊,他是我下令抓的,他的 企業金龍玉鳳大酒店就在近處,他的事業也在沙坪壩區起家,我誣陷他的罪證是“釣魚執法”得來的,2010年12月,他逃亡是從成都跑的,現在,真像做夢一 樣,時間不過一年多,我也朝成都跑去,啊,這是不是報應呢?
我在心裏默默地懺悔,害人真的害己嗎?“玩法”真的會被“法辦”嗎?我想退縮,但我別無選擇,我一路上心急如焚,但也不敢開快車,以免被堵截。好在很順利,經過三個多小時,我到了成都美領館,已是夜色陰沉。
在接近倪家橋的時候,我把電話新卡插上,和裏面的人通了電話。其實,這一瞬間,成都市國安局監聽電話的人應當知道了我。但星期天是休息日,他們可能疏忽了,我得以進了美國駐成都總領館,幷見到了剛從外面歸來的總領事何夢德。
接下來的故事已在網上炒得沸沸揚揚,不必重複了。總之,這正是我所期待的,你薄熙來對我不仁,我必然對你不義,我不怕魚死網破。我唯一遺憾的是,我以前親 自購買的警車和裝甲車,竟然被薄熙來派過來抓我,還斗膽包圍了美領館,而我買的高檔警服,還穿在弟兄們身上,但我却成了敵人。更可笑的是,我買的50萬個 攝像頭却沒盯住我,這真是巨大的嘲諷!
當我申請政治避難被拒,不得不狼狽地走出領事館時,一眼看到了禿頂的黃奇帆,他指揮著70多輛警車與四川省的國保、武警及國安人員對峙,像警匪大片一樣,我們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他讓我跟重慶的警察走,我堅决地拒絕了。
他承諾我將對我“休假式治療”,永遠保持副部級的待遇,我說,再也不相信薄熙來的話了……
在一個警車裏,我還看到了一個警花。那天沒下雨,我設計的紅雨衣,她沒穿,但她的臉蛋兒紅了。是的,是我親自面試,把她錄用的,爲了報答我,她曾給了我一腿,就是摔倒撞墻在浴室那天的事,別提她多麽風情萬種了……但此時,她對我怒目圓睜,眸子冒火。
我知道,我成了國家的公敵,給中共丟盡了臉,體制已徹底遺棄了我。我願意接受法律的審判,但我不想落入薄熙來的手中,變成了可憐的替死鬼,也不想在身上蓋 一面血色的黨旗,去欺騙我的家人和群衆。我要讓全世界知道,薄熙來是一個危險的人物,他如果上位,將給中國帶來巨大災難。現在,我滿足了,也許我會成爲 “文强”第二,但我救了中國。
(作者現爲多倫多大學梅西學院駐校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