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锋：朝鲜半岛会走向战争吗？

　　在世界媒体中，“邪恶朝鲜”的印象空前上升。我们不能理解的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开放、全球化和以民生为重的时代，为什么独独朝鲜会把自己整成“过街老鼠”？

　　连日来朝鲜半岛局势风声鹤唳、危机四伏。朝鲜政府抛出的一个接一个“要开战”、“要核攻击”和“要军事清算”的语言炸弹，正在密集轰炸国际社会的心理防线。进入2013年3月下旬，“金正恩”已经成为了谷歌搜索引擎中使用率和搜索率最高的名词。

　　美国“外交政策网站”刊文惊呼，金正恩已经成功“掌控”国际媒体，产生了罕见的全球媒体聚焦朝鲜的“惊艳”效应。即便是1953年以来在朝鲜的各种威胁下已经变得麻木和适应了的韩国民众，都开始对当下局势忐忑不安。

　　韩国股市从4月1日起在朝鲜疯狂的战争叫嚣下开始下滑，菲律宾、泰国传出了要从朝鲜撤侨的计划，美国通用公司也着手准备紧急状态下从韩国疏散员工的应急计划。

　　从朝鲜战争结束迄今的60年间，朝鲜半岛局势确实再度进入了最危险的时刻了。

　　然而，朝鲜半岛局势失控、乃至出现大规模军事冲突、或者爆发第二次朝鲜战争的可能性非常微弱。

　　朝鲜当局会继续频繁使用“语言炸弹”，继续轰炸国际社会已经变得脆弱的神经，但真的要挑起战争，用朝鲜嘴里所说的“小型化、轻量化和多样化”的核导弹攻击美国在关岛、夏威夷等地的军事基地，恐怕有点“天方夜谭”。

　 　目前朝鲜半岛发生军事冲突的可能性不能低估。但这种可能性只存在于两种“情景”之下：一是朝鲜对韩国发动类似2010年“天安舰事件”和“延坪岛炮击” 那样的主动军事挑衅举动，从而引发韩国对朝鲜直接的军事报复，并迅速升级到美国的军事介入；二是即便朝鲜没有做出直接针对韩国的军事挑衅，但目前朝韩双方 剑拔弩张的对峙局势容易引起双方的“擦枪走火”，也可能造成军事冲突的升级，甚至转化为大规模的战争行动。

　　短期内，美韩不可能采取主动对朝鲜采取军事打击的计划。而朝鲜屡屡扬言对韩国和美国的“核打击”或者恫吓要让对手“葬身火海”，这样的话听得我们耳朵都出老茧了，也就当个笑话听吧。

　　军事冲突和战争行动是否会大规模地爆发，其实质是处于防御的一方是否拥有强大的反挑衅、反攻击的军事威慑能力；与此同时，竭力想要处于进攻态势的一方是否有足够的攻击火力可以摧毁对手的威慑能力，进而在军事行动开始之后有可能侥幸避免受到大规模的军事报复。

　　今天，美韩军事同盟针对朝鲜的军事威慑能力不仅强大、而且可靠。

　　我们看不出想要主动挑起战争事端的朝鲜，可以有任何侥幸的机会；我们也看不出朝鲜一旦利用其十分有限的导弹与核打击力量首先军事发难，平壤还会有继续生存的机会。

　　美、韩之所以短期内不会采取对平壤主动的军事打击行动，根本原因也在于华盛顿和首尔都对其拥有的反制朝鲜的军事威慑力有足够的信心。

　 　战争行动是否会发生，的确不是冷冰冰的军事力量的沙盘推演，导致战争爆发的因素非常多。但是，国际关系从理论到历史，从过去到今天，威慑能力是否可靠是 审视战争行为是否可能发生最重要的变量。今天朝鲜半岛局势难以出现朝鲜主动挑起新的战争行动的判断，说到底，是朝鲜的对手的军事威慑能力和朝鲜所拥有的那 些战争手段相比，完全不是在一个档次上的。

　　导致战争行动的其他因素也很复杂。例如，争端国家采取军事手段的国家意志、争端是 否将引发大规模的国际介入以至于出现外国干预，这些都可能引发战争。1950至1953年的朝鲜战争，就是金日成政府利用冷战时期的大国对抗局势，认为武 力统一韩国的军事冒险可以从苏联和中国获得足够的支持，因而在1950年6月25日大举入侵韩国。然而，今天朝鲜想要通过对韩军事行动，以便把中国和俄罗 斯“拖下水”的任何算盘一定落空。

　　21世纪东亚依然存在着国家间地缘政治和地缘战略竞争的客观态势。作为朝鲜长期的友好邻 邦，中国在朝核问题和朝鲜问题上有着中国自己的利益。但冷战早就结束了，冷战时代的“代理人战争”的逻辑早就被抛进了历史的垃圾箱。我们看不到21世纪的 今天，中俄两国还会为朝鲜的军事冒险主义“买单”的任何合理性。

　　发动战争对平壤政权是生死问题

　　如果朝鲜真的将战争威胁转变为实际的军事冒险，平壤采取的这种战争行动必定是邪恶的、非正义的和反人类的暴力行动。

　 　届时，想要和平壤当局算账的恐怕不仅仅是联合国安理会、国际刑事法庭和平壤的周边国家，还有1953年以来朝鲜内部因为政治迫害、大规模饥饿以及频繁的 内部权力清洗含冤而死的无数条冤魂。过去15年来，中朝边境被朝鲜士兵无辜枪杀的中国边民和商人，也终将有机会让屈死的灵魂得到告慰。

　　对于金正恩政权来说，战争叫嚣的语言游戏可以继续歇斯底里地“玩”下去。对世界来说，这是平壤政权这么多年来的权力性质所决定的。

　 　但是，要把语言的游戏变成现实的军事冒险，金正恩必须明白，他需要下定决心去顾及的，不是军事手段能否奏效，更不是朝鲜媒体中一贯提到的“最高尊严不容 冒犯”的傲慢，而是对整个平壤政权和朝鲜来说，“生”、或者“死”，将迅速将成为一个问题。即便朝鲜领导人年轻气盛，但依然还是会在“生”、或者“死”的 问题上准确地做出选择。

　　如果平壤想要“跨越生死”、一时逞能、悍然采取军事行动，国际社会不妨成全金正恩的“生死抉择”。问题是，“平壤敢吗”？

　　尽管如此，朝鲜半岛今天的危局依然令人揪心。

　 　2013年3月31日朝鲜劳动党中央全会做出决议，决定采取 “一手拥核”、“另一手发展经济”的双轨战略。朝鲜宣布重新启动宁边核反应堆、拒绝就弃核展开对话、声称核武器是朝鲜的“生命线”等做法，不仅公然违背了 2005年朝鲜签署《共同声明》时同意弃核的国际承诺，也公然掀翻了2003年至今10年的六方会谈的谈判桌子。

　　朝鲜声称核武器是实现国家统一的“灵丹妙药”的说法，更让人非常担心朝鲜“拥核”是否会跨越“自保”的界限。按照这一说法，一旦未来朝鲜核武库强大，转而利用自己的核力量实行对韩国的“核要挟”战略，其结果肯定将会让半岛局势长期处于危机有可能失控的边缘。

　 　更重要的是，即便朝鲜不会主动挑起“热战”，近几个月来朝鲜赤裸裸地对世界的核威胁，断言要核攻击美国、核打击韩国和声称战争“分分秒秒”都可能爆发的 “语言暴力”，粗暴地践踏了国际社会在国家间关系上应该具有的起码的道义准则，突破了今天国际社会没有国家胆敢公然进行核威胁的道德底线。

　　在世界媒体中，“邪恶朝鲜”的印象空前上升。我们不能理解的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开放、全球化和以民生为重的时代，为什么独独朝鲜会把自己整成“过街老鼠”？

　　答案很清楚：不解决“朝鲜问题”，事实上不可能解决“朝核问题”。

　 　今天，东亚已经站到了历史新的转折点。如何继续推动未来朝鲜半岛的无核化进程、降低半岛局势的危机态势以及促成朝鲜问题上新的国际合作与团结，已成为了 考验区域内各国政治智慧和战略决心的试金石。东亚各国更需要团结一致，一方面继续给朝鲜传递绝不纵容朝鲜军事挑衅与核威胁的强大信息；另一方面，在加强对 朝制裁、有效遏制朝鲜核能力和军事能力发展同时，重启对朝接触和对话进程十分必要。

　　未来打开朝鲜问题解决大门的钥匙，依然是 “压力”加“接触”。没有坚定的制裁和强大的压力，简单地对朝接触等于“对牛弹琴”；而只是一味地施压和制裁，只会加重朝鲜境内2400万无辜朝鲜民众的 苦难，加大朝鲜政府“狗急跳墙”的可能性。2400万朝鲜人民理应得到国际社会的救助和同情，他们不应该成为朝鲜当局与国际社会进行核对峙的人质。

　　作者是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

　　朱锋，联合早报